宇宙荒芜的角落,红火点亮了一片寂静。
一颗年暮的红巨星正在孤独燃烧,它的日冕层表面不断抛射出等离子体巨浪,极高的温度足以瞬间汽化钢铁。
就在这片连光都要被扭曲撕裂的炼狱边缘,在距离恒星表面极近的轨道上,悬浮着一个哑黑色的菱形结构。
它的表面绝对光滑,完美地反射着来自下方红巨星的骇人光芒。它并不闪耀,而是将那来自红巨星的血色与金色尽数吞噬,只留下一片更深沉、更绝对的暗。
这等宇宙的奇异点,名为“静寂点”。它的存在,有且仅有一个目的——
关押挑起那场“永恒战争”的罪魁祸首!
一片恒光、恒温、无味、绝对静音的纯白空间中,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空间缺乏参照,任何进入此地的感官,都会在这永恒不变的“无”中被慢慢侵蚀、麻木。
“现在,我将对他的罪行进行陈述。”
时隔五十二年零三十一天,这片死寂到令人发疯的空间,被四个突然出现的有机生命体打破。
为首的人类长者声音沉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凝固的时间之湖。
听到长者又要提起那个名字,格里克斯的四只手臂都不安地扭动起来。若非星际联军高层的强制命令,他宁愿交出全部财产,也绝不愿踏足此地半步!
就算是不得已来了,他也刻意落在最后,试图用前面三人的身影遮挡自己。
可惜,同行的两位人类虽然都不算矮小,但根本无法完全遮蔽他两米多高的节肢身躯。
而另一位艾达灵族女性,身高超过两米五,比他更为高大,完全能够他躲藏。但格里克斯内心的高傲绝不允许自己躲在一名女性身后,这有损他作为节肢族亲王的尊严!
他几丁质覆盖的下颚动了动,试探着提议:“杨秘书长,既然……既然那个人已经被无条件释放,这些陈年旧账,是不是就没有必要再提了?”
杨文渊连目光都没有偏移,语调更是纯粹的公事公办:“这是流程,格里克斯亲王。根据《昆仑和约》规定,每一个踏入静寂点的人,都有义务知晓他曾做过什么。再说了,齐岁并非永恒战争的亲历者。”
他目光扫过身旁那个最为年轻的同伴,“我有必要再次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格里克斯瞬间闭上了嘴,几丁质外壳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嘶鸣。
听就听吧,比起即将要直面那个存在本身,这点精神上的折磨,真的不算什么!
杨文渊转向那片虚无的纯白,声音在绝对寂静中格外清晰:“星际战犯,秦念,以反宇宙和平罪、战争罪,被判处终身监禁于此静寂点。其于纪元498年,在幽暗星域发动突袭,以夺取‘零素’矿藏为导火索,挑起为期十年的永恒战争。”
“无正当理由向星际联盟宣战,发动全面侵略。战争期间,共计摧毁3956座战略要塞,夷平764颗资源星球,137颗行星,引爆23颗恒星,更将人工诱导的黑洞投入多个文明种族的繁育核心星域……造成无可估量、无法挽回的损失……”
在这场持续整整十年的“永恒战争”中,秦念统领的人类帝国,几乎成为宇宙军事力量的巅峰象征。它像一架冰冷毫无感情可言的战争机器,一度将半个宇宙的联军逼入濒临崩溃的绝境。
战争手段之残酷,摧毁星系的行径屡见不鲜。正因如此,他被无数种族冠以“战争恶魔”之名。
然而,也正是因为秦念的如此行径,才奠定了人类帝国如今在宇宙中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
真要细数起来,宇宙中绝大多数种族,或多或少都和秦念有些仇怨。
按照常理,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本应囚禁于这座为他精心挑选的牢笼深处,永不得自由。
只是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十年前,“智械黎明叛乱”爆发,一切天翻地覆。
人工智能觉醒,智能叛军蔓延,逻辑瘟疫以超越光速的方式侵蚀着每一个接触它的系统。有机文明所依赖的科技,转眼间成为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场危机之恐怖,以至于所有有机生命的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
昔日的仇敌被迫放下成见,曾经的对手握手言和。宇宙各大种族不得不联合起来,匆忙组建“有机文明联军”,甚至迫使联军做出一个讽刺到近乎悲哀的决定。
将五十年前亲手送入监牢的战争恶魔,重新恭恭敬敬地请回战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秦念都必须成为对抗智械的……最终武器。
杨文渊背完了那份长得足以在会议文件上写下三页的罪责陈述,声音透着疲惫。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身旁那名年轻军官的脸上。
“齐少将,”他语气缓和,“说说你对他的看法吧。大胆说,这里不是联盟,不必顾忌什么。”
齐岁一身挺括的黑色制服大衣,规整的少将服装将这位年轻人衬得英气十足。
他是全场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将领,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被称为“永恒战争”的岁月,对那位传说中的“战争恶魔”,自然也谈不上明确的喜恶。
正如杨文渊所说,他并不了解秦念。
五十年前秦念入狱的同时,宇宙信息网络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录也一并消失。就连各大种族核心资料库中的档案,都遭到非正常清除。
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什么也没有留下。
齐岁能接触到的信息极为有限。
除了网络上那些被反复妖魔化的传言,就只有从老一辈将领口中听来的战争往事。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唾弃他为屠夫,也有人对他痴迷崇拜,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齐岁无从判断,也无法轻率评价那场战争的对错。作为历史的后来者,他清楚地知道,“永恒战争”的根源并非简单的善恶对立,而是生存空间的挤压与历史积怨的爆发。
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像秦念这样足以撼动整个宇宙格局的人物,“天才”二字,不过是见到他的最低门槛。
在场除了人类的另外两方代表,虽然都与秦念有过节,却远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因此,齐岁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那可能不利于联盟立场的真实想法:
“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不尽相同。如果仅作为人类帝国的一员,我并不讨厌他,事实上,我也没有资格讨厌他。我对他……可能更多是敬佩与崇拜。”
格里克斯一听,牙疼似的扯了扯嘴角,四只手下意识攥紧了华贵的衣料。
他所属的种族经营着宇宙第一大商会,当年没少被秦念“光顾”,以至于到现在,他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就脊背发凉。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格里克斯声音发紧,“你是人类,谁不知道那恶魔护你们这群小崽子护得厉害。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他当年可是把歼星炮直接怼到我脑门上谈交易!就为了拦截一支商队?那可是歼星炮啊!”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那歼星炮炮口还悬在眼前。
一直在旁听的艾达灵族使者伊瑟拉轻轻抬眼,客观地评价道:“你比你的许多同族要清醒,在我看来,人类本就没有立场去仇视他。”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单纯。
在几乎所有种族都对秦念持贬低态度的大环境下,人类帝国内部,也有不少声音对他抱持着鲜明的厌恶。
一部分人是因为旧日利益冲突心存芥蒂,另一部分则纯粹是随波逐流,仿佛诋毁秦念成了一种“宇宙时尚单品”,只要开口批判,就能彰显自己的高尚与进步。
或许人类就是这样复杂又矛盾的生物吧。
这片纯白的区域仿佛没有尽头,在这里待得稍久,便容易丧失方向感,甚至对自我的感知都开始模糊。
齐岁不禁心想:那个独自在此囚禁了五十多年的人,如今会是什么模样?这片能将人逼疯的纯白,是否早就将那位昔日的战争恶魔折磨得面目全非?
经过刚才那一番就像是老朋友聊天之间的谈话后,齐岁的神经也没有那么紧绷。他想到了这里,也问了出来。
“这就不劳齐少将费心了。”还没有等来任何一位前辈的回答,一个不属于他们四人的嗓音悠然响起,清朗、从容,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
“我好得很。”
“嗷呜!”
格里克斯吓得一声怪叫,也顾不得什么亲王威严了,瞬间闪到伊瑟拉身后,四只手臂死死缩在身前,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求不被那人注意到。
齐岁、杨文渊与伊瑟拉三人则瞬间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转角处,一道身影缓缓步出。
齐岁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莹蓝色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星辰碎片,明亮得惊人。
来者有一头到腰际的黑发长发,五官张扬艳丽,唇角天然上扬,带着一抹令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的笑意。
他身着一套黑色的老式帝国军装,大衣笔挺。剪裁利落的制服完美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整个人站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中,显得格外耀眼,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完整而炽热的世界。
这位传说中的战争恶魔,非但不可怖,反而漂亮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