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夏浪音乐节的霓虹还未在视网膜上褪尽,陈楚手机屏幕已亮起陌生号码的冷光。他刚用那支砸变形的麦克风粉碎了资本绞杀,此刻正倚在梨园小筑的老梅树下,指尖拂过树皮上皲裂的旧疤。
“陈老师,我是《声生不息·时代季》总导演洪韬。”电流杂音掩不住声音里的紧绷,“节目需要您坐镇核心位,但资方塞了三个流量歌手,要求每期保他们二十分钟镜头……”
电话那头突然插入瓷器碎裂的锐响,紧接着是压抑的争执:“洪导!星耀娱乐刚追加三千万赞助,条件是把陈楚的‘时代对话’环节砍掉换游戏互动!”
陈楚捻碎脚边枯叶,碎屑从指缝簌簌飘落:“告诉星耀,要砍就连我一起砍。”电话骤然死寂,只剩滋滋电流声像毒蛇吐信。梅清秋从窗内推出一盅刚沸的普洱茶,白汽蒸腾中,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耳朵。
洪韬再开口时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明天十点,央音一号录音棚,文化部领导来审样片……您能不能带首‘压舱石’?”
录音棚穹顶高阔如祭坛,陈楚指尖划过九尺斯坦威琴键,一串清泠音符惊飞了梁上积尘。门被猛地撞开,星耀娱乐力捧的新晋顶流洛晨裹着迪奥高定香水味闯进来,身后跟着抱琵琶的少女柳霏。
“陈老师?”洛晨的假笑像覆了层釉,“节目组让我和霏霏向您学艺,您看……”他瞥向柳霏怀中琵琶,话锋陡转,“不过传统乐器太老气,我们新歌打算用电音混编京剧——”
“京胡加808鼓机?”陈楚突然按住震颤的琴弦,余音戛然而止。他起身掀开墙角防尘布,露出三把蒙尘的乐器:板胡琴筒裂纹如龟甲,马头琴弦锈迹斑斑,唯有秦腔板胡的椰壳琴箱油亮发黑。“这把板胡,”他手指轻叩琴箱,“主人叫王根生,陕北放羊老汉,去年雪灾为护羊群冻掉三根手指。”琴箱突然被敲出铿锵节奏,沙哑秦腔炸裂空气:
“风卷黄沙劈面来——
老汉放羊走崖畔!”
洛晨被震得后退半步,柳霏怀中琵琶“咚”地落地。
洪韬冲进来打圆场:“领导提前到了!”话音未落,录音棚侧门涌入一行人。为首女子短发利落如刀裁,深灰西装襟口别着文化部徽章,身后跟着几位白发老者。魏延东教授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洛晨惨白的脸,落在陈楚指间的板胡上:“《走西口》的苦音调?陈老师好手段。”
彩排现场暗流汹涌。洛晨团队搬来巨型电子屏占据舞台c位,特效团队调试着全息投影。陈楚的民乐区被挤到台侧阴影里,梅清秋正用松香擦拭京胡琴弓,突然被音响总监按住话筒:“梅老,您那段《夜深沉》合奏……要不预录吧?现场怕出纰漏。”
陈楚猛地攥紧手中板胡。追光灯下,洛晨正假唱新歌《霓虹时代》,修音过度的声线甜腻如糖精。预录伴奏放到副歌时音响骤停,洛晨僵在台上张嘴无声——提词器故障了。
死寂中,陈楚抓起板胡琴弓砸向琴筒!
“云——遮——月——!”
嘶吼般的秦腔过门劈开凝滞。梅清秋的京胡如银蛇窜出,与板胡凄厉长音绞缠攀升。陈楚一脚踏上监听音箱,脖颈青筋暴起:
“西口外黄沙埋骨——
等不来春风吹度玉门关!”
没有麦克风,没有混响,粗粝声浪撞得穹顶钢架嗡嗡震颤。文化部官员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魏延东眼镜片上蒙了层水雾。
音响恢复时,陈楚最后一个甩腔正砸在洛晨假唱曲的间奏上。年轻顶流踉跄跌下舞台,追光灯慌忙追着他狼狈背影。柳霏突然抱起琵琶冲上台,指甲划过四弦迸出一串裂帛之音:“陈老师!教我……教我们真的东西!”
次夜正式录制,环形舞台被设计成太极图阵。陈楚一袭靛蓝长衫立于阴鱼眼位,梅清秋白衣如雪踞守阳鱼眼。当《橄榄树》前奏流水般淌出时,观众席响起失望的骚动——又是经典翻唱?
陈楚指尖拂过板胡丝弦,西北高原的风沙骤然灌满演播厅: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原曲的漂泊感被秦腔的苍凉碾碎重塑!梅清秋的京胡骤然加入,尖利滑音如孤雁裂空。编曲屏上实时跳动的弹幕监控区瞬间爆炸:
“毁经典!”“秦腔+民歌?不伦不类!”
洛晨在后台冷笑:“收视率跌穿地心才好……”
副歌将至,陈楚突然拔高八度转入苦音调,每字都像从砂纸磨出:
“我的故乡在——远——方——”
梅清秋的京胡化作凄厉呼号,弦间迸出《走西口》的悲怆旋律。两种乡愁在升降台上空猛烈对撞,陈楚的板胡却突然静默。他仰头闭目,喉结滚动,一段无词哼鸣从胸腔最深处涌出——那是王根生老汉在黄土崖畔赶羊的调子,混着风声与沙粒。
奇迹发生了。梅清秋的京胡即兴跟上,将羊倌小调编入间奏;柳霏的琵琶轮指如急雨,弹出江南烟雨的湿意;连乐队键盘手都忍不住加入蒙古呼麦的低沉吟哦。没有彩排,没有乐谱,五千年山河血脉在即兴合鸣中轰然苏醒!
实时收视曲线在副歌第二遍时陡然飙升,如怒龙冲破天际。弹幕被“听哭了”刷屏,文化部官员攥着实时数据单,指尖掐进纸张:“这才是……中国的声音。”
曲终时魏延东第一个起身鼓掌,金丝眼镜早被摘掉:“部里正在筹备‘根脉’文化工程。”他走向陈楚,将文化部红头文件拍在调音台上,“这项目,非你扛旗不可!”
陈楚抚过板胡琴筒的裂缝,那里还沾着王根生老汉冻伤手指的血痂。梨园老梅的虬枝在演播厅顶棚投影上蜿蜒生长,新芽正顶破枯死的疤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