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落在陈默脸上,他没有眨眼。那光从骨头里透出来,不烫也不冷,只是左眼里面有点胀。他抬起脚,走了第七步。
台阶很宽,脚踩下去发出一声闷响。体内的焚天骨狱突然安静了,不再乱动,也不再发热,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停在第六级台阶上,离雕像还有五步。
苏弦坐在下面,手指搭在断掉的琴弦上。她没睁眼,但已经感觉到宫殿里的气息变了。空气变得很重,不是因为有东西压下来,而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陈默抬头看雕像。骷髅的脸空荡荡的,手里的金书还在发光。但他知道,就在刚才,雕像“动”了。
不是身体动了,是感觉不一样了。
“你来了。”
声音没进耳朵,直接出现在脑子里,像一根针扎进后脑,慢慢变成一句话。陈默没动,只是呼吸顿了一下。
“传承者。”那声音又说,“你要阻止飞升路重新打开。”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他咽了口唾沫,才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话刚说完,左眼突然发烫。骨头一样的纹路在皮肤下出现,像一条刚醒的蛇在爬。他没碰也没闭眼,死死盯着雕像的眼洞。
两个骨架对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个死了很久,一个还活着。
但他们之间有种联系,比血缘还深,比记忆还久。
金书的光轻轻闪了一下。
眼角忽然出现一道影子。
一个孩子站在枯河村的泥路上,村民指着他的脸骂。有人说他是灾星,有人说他害死了父母。孩子低着头,手里紧紧抓着半截烧焦的木棍——那是他唯一能用的东西。
陈默眨了下眼。
影子没了。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那是他的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另一幕又来了。
天空裂开,星星掉落。九溟大陆碎成块,山倒着长,河水往上流。很多修士在空中挣扎,被黑云一点点吞掉。他们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阿渔变成龙,翅膀被撕烂,嘴里喷出最后一口血;他也看见柳菁跪在废墟里,身上插着七根骨头,眼睛睁着没闭。
画面很快过去,像风吹纸片。
可每一张都刻进了他脑子里。
他咬破舌尖,疼让他清醒。嘴里有血腥味,他靠这疼把自己拉回来。
“如果我不战,谁来护她们?”
他说完,右手扶住剑匣。铁链磨着肩膀,皮破了,血顺着袖子流下来。他不在乎,左手按在胸口的骨尊令上。
令牌发烫,温度和心跳一样。
苏弦忽然睁眼。
她看到陈默的背影僵了一下,像被人打了一拳。她立刻抬手,指尖拨动断弦。
琴没出声。
但她的心意已经传出去。
她在识海里拉起一道音墙,连上陈默。她帮不了他打架,但可以帮他守住神志。
她闭上眼,重新坐下。
手指放在弦上,不动,也不弹。
只要她在,就不中断。
陈默站着,额头冒汗。那些画面还在往脑子里冲。他看见自己杀了玄明子,也看见自己跪在邪尊面前低头。他看见八骨将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一枚戒指飘在空中。
他摇头。
不是不信,是不让这些画面控制自己。
他知道这是考验。
考的不是力气,而是能不能在乱七八糟的画面里记住自己是谁。
“我不是来拿书的。”他低声说,“我是来完成它要我做的事。”
话一说完,焚天骨狱轻轻颤了一下。
这次不是疼,是回应。
金书的光稳定下来,不再乱闪。那种入侵他脑子的力量退了一点,虽然还在,但不再往前。
雕像还是不动。
但陈默知道,它在看着他。
时间好像变慢了。
他站着不动。腿开始酸,旧伤也疼起来,像锯子在割肉。他不调整姿势,怕一低头,那些画面又会冲进来。
苏弦坐在下面,十指贴着断弦。她的手指已经麻木,血从指尖滴到琴上。她没擦,也没动。
两人隔着六级台阶。
却像绑在同一根绳上,一头沉,另一头也跟着往下坠。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默听见另一个声音。
这次不是雕像,是金书传来的。
“想拿到这本书,必须通过考验。”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墓碑。
“不是打斗,不是解谜,也不是献祭血肉。”
“是你能不能知道真相后,还愿意往前走。”
陈默问:“什么是真相?”
没人回答。
空气微微扭曲。
他又看见枯河村的孩子。这一次,孩子抬起头,脸上没有害怕,只有恨。村民扔石头砸他,他不躲也不哭,冷冷地看着每个人,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心里。
画面跳了。
他看见骨尊站在天梯尽头,手里拿着断剑。身后八个人跪着,每人手里一枚骨戒。他们眼里没光,像魂被抽走了。
骨尊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挥剑砍断天梯。
轰的一声,星河炸裂。
陈默耳朵嗡嗡响,差点站不住。
他扶住剑匣,才撑住身体。
苏弦手指一抖,断琴发出半声轻响。她马上压住情绪,不让音律乱。她知道不能错,哪怕一个音偏了,陈默就可能陷进幻象出不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全部心神放进琴里。
陈默缓了过来。
他明白了。
这不是吓他,也不是给他看未来。
这是让他看清这条路有多难走。
可他还站在这里。
一步都没退。
“你说我是传承者。”他抬头,盯着雕像,“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没人说话。
金书的光忽然亮了一下。
接着,第三波幻象来了。
这次不是记忆,也不是预言。
是他心里最怕的东西。
一个声音问他:你真的能赢吗?
你灵根残缺,身体破碎,每次都靠伤害自己换力量,真能打得过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
你能救谁?柳菁已经死了,阿渔也会死,苏弦现在就能死在这里。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凭什么扛这个使命?
陈默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他喘气,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
汗水滴下,在地上留下一个小湿点。
他知道这是心魔。
可它说的,句句是真的。
他不够强。
他身上的每道伤都在提醒他有多弱。
他靠断骨引火,靠割肉催力,靠别人拼命换来时间。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不想死的人。
可如果他不做,还有谁做?
他想起幽泉谷那个雨夜,他在泥水里捡起《玄骨炼天诀》。全身骨头都碎了,但他还是爬起来,咬着牙翻开第一页。
他想起丹阁地火室觉醒时,三根肋骨折断刺进内脏,他硬挺着没晕。
他想起散修城外,血罗刹的骨链勒住脖子,他用指甲抠进对方眼睛,才活下来。
他活着,不是为了当什么传承者。
他只是不想死。
也不想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开。
“我不是最好的人选。”他抬起头,声音沙哑,“但我站在这里。”
“那就够了。”
他慢慢站起来,右腿还在抖,但撑住了。
左手按着骨尊令,右手扶着剑匣。
他看着雕像,一字一句地说:“你说的使命,我接了。”
话一说完,幻象消失了。
宫殿安静下来。
金书的光恢复平常,雕像也没再开口。
但陈默知道,第一关,过去了。
他站在第六级台阶上,眼神清明,左眼的骨纹还没散。
苏弦仍坐在下面,十指贴弦,闭眼调息。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手没抖。
两人都没动。
也没说话。
高台上,只有微光照着骨像手中的那本金色的书。
陈默的指尖忽然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