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手手指拂过鲁特琴的三根肠弦,左手手指则在琴颈上固定琴弦的末端按捏起落。指尖的老茧钝化了琴弦的触感,曾经尖锐的摩擦变得柔和许多。我试着摸索那段早已生疏的旋律,声音与触感交织缠绕。一声刺耳的走调清晰地宣告了我的失败,我不由得轻嗤一声,却按捺住了将鲁特琴砸向贾娜脑袋的冲动 —— 这琴太珍贵,我不能失去它。
我用指甲拨弄起一首更简单的曲子。换作以前,我总会直奔最难的曲目,每天花数小时苦练。父亲曾制止过我。“基特,任何练习都一样,” 他说,“你得先热身。”
重新从零开始让我怒火中烧,可不像往常那样,这次我连个可以痛扁的自大蠢货都没有 —— 周围的人个个碰不得。
又有人发出了啧啧声。
“你他妈有意见?” 我猛地睁开眼,唾沫星子飞溅。克伦佩特惊叫一声,缩到了贾娜身后。我转向那个年长的女人,她右脸延伸而下的烧伤疤痕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讽我。“你这是教她送死。”
她挑起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我在教她明辨是非。”
我嗤之以鼻:“所以你磨磨唧唧半天,不是没礼貌,反倒成了教学工具?”
女人瞪大双眼 —— 一只碧绿,一只浑浊 —— 故作惊讶地说:“哦,这么说我们是在讨论无礼的行为?是吗?” 贾娜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一个人未经周围人同意就掏出乐器瞎闹腾,这算不算…… 无礼?算不算?”
我冷笑一声:“那拐弯抹角说话,跟秃鹫似的盘旋不前,就有礼了?”
“哼,这当然 ——”
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这个讨厌女人的反驳。我扫视着我们所在的布满灰尘的储藏室,长椅和木桶被摆成了临时床铺。贾娜坐在我对面的桶上,拨弄着算盘珠子,显然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们昨天下午抵达了这座废弃农庄,决定在此过夜而非继续赶路。这里至少有墙壁,虽然山顶那座荒废的村庄防御更好,但大概率早已被怪物占据。商队的抱怨声,再加上老斯内珀病倒,塔利的孩子成功说服她多停留一天。
其他工人都被塞进了一间谷仓 —— 屋顶下陷,墙壁湿软,寒风呼啸 —— 但我硬是逼着阿伦把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安排进了他的住处。那家伙有一辆定制马车可以睡觉,若不是我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这小气鬼肯定会拒绝。
终于,我看到了文,他站在我霸占的房间门口。蒂皮躲在他的裤腿后面,这孩子死死地避开我的目光。
“文,” 我说,“没注意你过来了。”
我一定是太专注了 —— 真是个新手才会犯的错。可文虽然身材高大,只要他愿意,就能安静得像只老鼠。而且他最近一直如此,自从几天前我们干掉那些土匪后就变了。他唯一话多的时候,是戴上面具吸引人群讲故事的时候。
他用拇指蹭了蹭头巾下方,目光落在我的鲁特琴上:“我不想打扰你。”
贾娜的声音从她的床铺上飘来:“你也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人。”
“哦,闭嘴,” 他厉声喝道,“回去继续你的鬼数数。”
一片死寂。我的手本能地搭上剑柄,又在这个蜥蜴血统的男人叹气时松开了。
“抱歉。” 他看向贾娜,耸了耸肩,“只是你当听众实在太不合格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
“她没必要偏偏在这里弹琴。” 老女人抱怨道。
这个高大的男人微微颔首:“那我带她离开,不打扰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他便继续说道,“我还想再听听。”
她嘟囔着挥了挥手。谈话的间隙,蒂皮轻轻拍了拍他的腰,文蹲下身,让孩子在他耳边低语。克伦佩特立刻跑过去,也把耳朵凑了过去。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行,今晚不行。今天已经讲过一个了,我还需要点时间找找下一个故事。或许你的…… 守护者能帮我想想。”
我哼了一声,把鲁特琴夹在腋下,拽着文就往前走:“走吧。”
门外,黄昏的寒意刺骨,没有墙壁和火焰的遮挡,冷得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周围是农庄的废墟,马车和牛车在房子和小谷仓之间勉强围成了一个半圆,伊恩河的潺潺流水声从房子后面传来,过去两周一直未曾停歇。马车顶上有两个守卫和加斯特,她难得主动要求站岗 —— 我猜是为了躲开谷仓里牛群的喧闹。
小院里立着几根破旧的树桩,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像是某种被屠宰的鸟类残留,主人大概是太懒或太匆忙,没把它们用作祭品。不过这里只弥漫着中心地带特有的浓烈麝香味 —— 那些猎物已经被屠宰很久了,气味早已被风吹散。我们踩着深红色的杂草走向临时围成的马车墙,脚下的杂草发出噼啪声,然后从缝隙中钻了出去。
眼前是几片宽阔的田野,周围围着腐烂的篱笆,地里长满了小灌木和红草。田野尽头是一片大小相当的硬木树桩,其中一半已经被连根拔起,堆在一片本打算开垦成农田的土地边缘。再远处就是硬木林,被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家庭砍伐,又因 “灼痛之疾” 的蔓延而止步。整片土地上,偶尔会有几棵矛状树突兀地挺立着,苍白的树干透着戾气,对人类的痕迹毫不在意。
我和文在田野里走了一会儿,最后来到树桩旁坐下。离硬木林这么近通常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没胆小到会说出来。令人意外的是,对面这个男人也没有退缩。
静止下来后,寒意开始渗入皮肤。叮咬季正迅速转为霜冻季,中心地带已经笼罩在降雪的阴影下,夜里草叶上的露水会结冰,到了早上才会融化。穿上皮甲觉得太麻烦,可即便加上束胸,我的衬衫还是太薄,根本无法御寒。我把双手塞进腋下取暖。
“要穿我的外套吗?” 文主动提出。
“不用。”
他挑了挑眉:“确定?我向来不怕冷。”
“确定,” 我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不想听我弹琴?”
“想,而且我…… 还有个忙想请你帮。” 我皱起眉头。他挠了挠后颈,“别笑我。”
“你当然有事。” 我唾沫横飞,“要是真好笑,我肯定会笑。别拐弯抹角的。”
这个蜥蜴血统的男人用指甲轻轻敲着树桩。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竟然会如此犹豫不决,实在有些荒谬。“我想让你教我弹琴。”
一瞬间,我的眼睛睁大了些,但很快便深吸一口气掩饰了过去。我最初的冲动是立刻答应 —— 能对这个男人拥有这样的掌控权,实在太诱人了 —— 可就在话要出口的那一刻,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我故意哼了一声,装作教他是件麻烦事:“我不知道啊,文。学这个很费功夫的。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耸了耸肩:“我可以付钱给你。”
“你现在穷得叮当响。”
他翻了个白眼:“该死的,基特 —— 我会把钱赚回来的。这是我的 ——”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了几秒:“你赚不回来的。给我点实际能用的。”
“我可以雕刻 ——”
“我不需要什么该死的雕刻品,文。”
他摊开双手:“那你说要什么。”
“一个承诺。” 这句话像一张必胜的牌,掷地有声。
他立刻摇头拒绝,快得让我有些不快:“绝对不行。”
“什么?” 我的眉头拧在一起。寒意让我打了个寒颤,耽误了我的回应,“为什么?”
他咂了咂嘴:“你肯定会让我去揍那些只是看了你一眼的无辜路人。”
“不会的。”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切的失望,“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短暂的沉默后,文嗤笑一声:“不,你会自己动手。”
“那是当然。你能打的架,我没一个不行的。”
“听着,” 他张开双手,“反正不行。我不会卷入 ——”
我大声抱怨:“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
片刻的停顿后,他问道:“不会牵扯其他人?”
“对。不会让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他叹了口气:“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但最好还是先让他欠我个人情,“等上完课我再告诉你。”
“好吧。” 他挺直身子,“现在就开始?”
“嗯。只要你这笨脑袋别捣乱就行。”
他侧过头,我还是瞥见了他嘴角的笑意:“该死的,基特,我没问题。”
“文,” 我厉声说,“你之前有半天时间连路都走不了,又有半天连东西都拿不稳。”
“我现在已经好了。” 他语气平淡地说。
我轻哼一声:“行吧。” 我把手从腋下拿出来,试着拨了几个和弦,然后把鲁特琴递给了文,“让我看看你最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