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声鸟鸣落下，林子里安静得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呼吸。
齐昭脸上的笑彻底收了，手指不动声色地往药囊里缩了缩，指尖碰到了最后一包止烟散的粗布外皮。他没回头，只低声说：“别出声。”
阿蛮耳朵一抖，立刻闭嘴，前爪缓缓放下，把老姜头从背上轻轻放下来。老姜头拄着拐杖站稳，没说话，只是把身子往岩壁那边偏了半步，给楚绾腾出视线。
楚绾已经抬手，掌心浮起一丝极淡的蓝光，像水波一样扫过前方小径。光落处，地面有几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像是被刀片划过又抹平，横在路中央。
“三处。”她声音低哑，“间隔七步，符线埋得浅，但连着土里的碎石。”
齐昭蹲下，从药囊里捏出一点灰绿色的药末，撒在第一道裂痕上。粉末落地后微微发亮，边缘泛起一圈极淡的绿晕，像是水底照影。
“绊灵阵。”他吹了口气，药末随风卷起，绿晕跟着晃了晃，“触发就响，不伤人，专拖时间。”
阿蛮皱眉：“就这么点动静，也能拦住我们？”
“不是拦。”齐昭站起来，“是等。等我们急着冲，踩进更深的坑。”
老姜头哼了一声：“有人巴不得咱们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镇子送死。”
楚绾指尖蓝光收回，靠树站直了些，呼吸比刚才稳了点：“刚才那个黑袍人，没想动手。”
“对。”齐昭点头，“他连面具都没摘全，话放完就走，连阵都没收。说明——他本来就不打算在这儿打。”
阿蛮不服气：“可他放出那怪物，还拿活人当燃料，这都能忍？”
“不是忍。”齐昭看着玉佩，它贴在胸前，热得平稳，像一块捂暖的石头，“是算准了我们会停、会看、会想。他要的就是我们多待一会儿，多耗一点力气。”
他顿了顿，搓了下手：“他们不怕我们逃，怕我们清醒。”
林子里一时没人接话。风吹过树梢，带下几片焦叶，落在死去的黑衣人身上。
楚绾忽然动了，剑尖轻点地面，冷蓝星力顺着泥土爬出去，探向两侧。她闭眼感知片刻，睁开时眉头微松：“后面没埋伏，至少现在没有。”
“那就走。”阿蛮立刻转身，弯腰示意老姜头上来，“再磨蹭天真黑了。”
老姜头却没动，盯着齐昭：“你真打算就这么回去？带着伤，药也快没了，路上还有这些‘请客帖’？”
“不然呢？”齐昭笑了笑，“等他们下次挑个风水好的日子，摆好阵、请好人，咱们再过去喝杯茶？”
楚绾瞥他一眼：“你倒轻松。”
“我不轻松谁轻松？”他耸肩，“你累得快站不住，阿蛮腿上有伤，师父一条腿撑了半个时辰，我再愁眉苦脸，这队伍不就散了？”
阿蛮噗嗤一笑：“齐哥，你这张嘴，早晚被人割了去。”
“割了也值。”他低头整理药囊，把剩下的几包药重新排了顺序，“至少骂人的时候还能喷两口药粉。”
楚绾看着他动作，忽然问：“你刚才那道光……是怎么来的？”
齐昭手一顿，耳尖有点红：“就是……心里有东西，压不住了。”
“什么东西？”
“镇上的人。”他抬头，目光穿过林子缝隙，望向远处山影，“赵小柔娘塞我的糖，王婆硬给的伞，还有师父半夜给我盖被子……这些事平时不觉得，可刚才那怪物一出来，全冒出来了。”
他挠了挠头：“可能……它们一直在我心里吧。”
楚绾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声音轻了些：“你说，他们为什么选青崖镇？”
“小地方，没人管。”老姜头接过话，“离城远，修士懒得来，官府也不查。这种地方，死几个人，顶多报个‘瘟疫’，连尸首都烧了。”
“可这次不一样。”齐昭看着楚绾，“他们想用活人炼东西，还得是‘自愿’的。镇上那些老人孩子，每天见我，信我，才会乖乖跟我走，才会……被抽走意识。”
他嗓音低下去：“是我连累了他们。”
“不是你。”楚绾打断，“是他们早就盯上了。你救的人越多，他们能抓的就越多。”
阿蛮一拳砸在树干上：“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杀回去，把那些黑袍狗一个一个揪出来！”
“然后呢？”齐昭看着她，“你冲进镇子，看见张老头在街上转悠，你以为他是人，上前打招呼，结果他脑子里已经被挖空了，突然扑上来咬你？”
阿蛮僵住。
“或者你找到李婶，她哭着说想女儿，你心一软，带她回家，结果她袖子里藏着符纸，一进门就引爆炸阵？”齐昭摇头，“他们要的不是我们死，是要我们乱。一乱，就中招。”
老姜头点头：“小子说得对。现在回去，得清醒地回，不能一头扎进去。”
楚绾看着齐昭：“那你打算怎么办？”
“慢慢走。”他从药囊里取出止烟散和安神粉，倒在掌心混在一起，又加了一点灰白色的药渣，“我用药性引路。这些粉末遇机关会起旋风，能看清哪条路安全。”
“你开路。”楚绾立刻道，“我断后，用星力探深层埋伏。”
“我护师父！”阿蛮抢着说。
“你在我前面。”齐昭指了指自己身后，“耳朵最灵，听风辨位，比我强。”
阿蛮咧嘴笑了：“这还差不多。”
老姜头拄拐站好：“那我就别废话了。走吧，别让那些人以为咱们怕了。”
齐昭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下的瞬间，药末洒出，前方小径上浮起点点微旋，三道几乎看不见的符线在风中显形，像蜘蛛网一样横在路上。
他停下，从药囊里取出一根细竹管，对着第一道符线轻轻一吹。药粉飘过，符线微微颤动，随即熄灭。
“过了。”他说。
第二道，他改用指尖蘸了点湿泥，弹出去压住符线两端，再撒药粉覆盖。旋风不起，符线沉寂。
第三道最深，埋进了石缝。他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蜜饯，放在符线上方，又撒了层薄粉。
“等。”他低声道。
不到十息，一只山蚁爬过来，咬了口蜜饯，刚要走，脚下符线一闪，旋风骤起。齐昭眼疾手快，一把抓起蚂蚁扔远，同时掌中药粉拍下，绿晕压住符线，风停了。
“成了。”他拍拍手，“可以走了。”
楚绾看了他一眼：“你连蚂蚁都算上了？”
“它们也赶路啊。”他笑了笑，“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四人重新列队。齐昭在前，药囊半开，手里捏着混合药粉；楚绾紧随其后，剑未出鞘，但掌心蓝光隐现；阿蛮背起老姜头，走在最后，耳朵不停转动。
林道狭窄，两侧树木焦黑，地上残留着巨兽虚影退去后的灼痕。齐昭每走几步就撒一次药粉，提前标出陷阱位置，再逐一破解。
走到一处岔口，前方小径分成两条。左边宽些，右边窄，被藤蔓遮了大半。
“走哪边？”阿蛮问。
齐昭蹲下，分别在两条路上撒了药末。左边那条，药末落地后微微发绿；右边那条，毫无反应。
“右边。”他说。
“为什么？”楚绾皱眉，“左边更宽，更适合通行。”
“正因如此。”齐昭指着左边路上的绿晕，“他们知道我们会挑好走的路，所以陷阱设得密。右边看着难走，反而安全。”
“你越来越像老江湖了。”老姜头哼道。
“都是被逼的。”齐昭苦笑，“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受伤的受伤、累的累，我也不想动这么多脑子。”
他刚要迈步，忽然停住。
玉佩贴在胸口，热度没变，但他感觉到一丝异样——像是有人在远处盯着他。
他缓缓回头。
林子深处，一道枯枝横在地上，形状恰好像个人影躺倒。枝头挂着一片叶子，边缘焦黄，正随着风轻轻摆动。
齐昭盯着那片叶子，慢慢抬起手，将一撮药粉撒向空中。
粉末飘散，落向枯枝。
就在最后一粒药末即将触地时，那片叶子突然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