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还站在原地，手心贴着地面。那股从村民脑后被抽走的东西像细线一样，在他眼里泛着微光，一根根断开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响声。
他没动，但肩膀绷紧了。
楚绾的剑柄已经凉了下来，可她手指还是贴在上面。阿蛮从岩石后探出半个身子，鼻翼一张一合。老姜头坐在高坡上，掌心里的药粉微微发烫。
空地上的三人没再往前走。带头的那个灰袍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黑红雾团，那团东西正在变亮，像是吸了什么进去。
齐昭看见村民的脸开始扭曲，眼睛翻白，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他的手抬到一半，像是想抓什么东西，又落了下去。
“住手。”齐昭开口。
声音不大，也没带怒意，就是平平的一句。
那人抬起头，膜下的脸看不清，但齐昭知道他在笑。
他把手一收，那团雾猛地缩成一颗核桃大小的球体，从村民脑后拉出的最后一根银丝“啪”地断了。村民当场跪倒，脑袋耷拉着，嘴里流出口水。
“你们把他怎么了？”阿蛮跳了出来，站在齐昭旁边，耳朵完全竖起。
灰袍人没理她，反而把那颗球举到眼前，轻轻捏了一下。球体裂开一道缝，里面闪过一幕画面——一个小男孩在田埂上跑，手里攥着一只纸风筝，笑得满脸泥。
“原来笑是这样的。”灰袍人低声说，“热的，有点刺。”
齐昭猛地站直身体，双手撑地的姿势没变，但指节发青。他能感觉到地下的微光正顺着掌心往上爬，那是药铺灶台下埋了十年的药渣积累的气息，是他每天煎药时留下的痕迹。
“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放过风筝吗？”齐昭问。
灰袍人顿了一下。
“我不需要记得。”他说，“我只要感觉。”
“那你现在感觉到的，是别人的命。”
齐昭话音刚落，掌心突然一热。他闭眼一瞬，明心眼看得更清楚——那村民脑后的光影碎成了几十段，像被剪断的布条，风一吹就散了。
他睁开眼，额头冒汗。
“你不是来找星核的。”他说，“你是来偷‘活着’这件事的。”
灰袍人终于往前走了一步。“活着太乱，太疼，太费劲。”他说，“我们只要最浓的那一部分。记忆、情绪、痛、喜——这些够我们撑很久。”
“所以你们把自己弄没了？”齐昭冷笑，“连心跳都不要了，连梦都不敢做了？”
“梦没用。”另一个灰袍人开口，声音干涩，“只会让人软。”
齐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村民。那人还跪在地上，身子晃来晃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是忘了自己是谁。
他转回来，盯着那三个人。
“你们不配做人。”他说，“也不配碰这些东西。”
他双手往下一按，掌心的热度瞬间传入地下。药渣的气息被引动，沿着裂缝蔓延出去，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空气微微震动，像煮沸前的水面。
灰袍人察觉到了，抬起手，吞噬盘再次浮现。
“他用地气挡住了牵引。”第三人说。
“那就砸开。”首领冷冷道。
三人同时抬手，三块黑色圆盘浮起，边缘刻满扭曲符文。它们缓缓旋转，发出低频嗡鸣，朝齐昭压来。
楚绾拔剑。
剑未出鞘，但她人已冲出半步，一脚踩在碎石上，脚跟碾了半寸进土里。她的指尖贴着剑脊，冷蓝的光从指缝渗出。
阿蛮低吼一声，四肢着地，银毛炸开，整个人像弓一样弯下去。
老姜头把手里的药粉握紧，拇指抹过掌心，准备弹出。
齐昭没回头，他知道他们在。
他只是把两只手掌死死按在地上，额头的汗滑到眼角，刺得生疼。地下的气息越来越强，但他能感觉到那三块盘子也在加力。他的手臂开始抖，膝盖发软。
“楚绾！”他喊。
“等你这句话。”她说。
剑出鞘半寸，一道蓝光扫过地面，正好撞上齐昭引出的地气。两者相接，没有爆炸，也没有巨响，只是一阵轻微的震颤，像两股水流汇在一起。
屏障稳住了。
三块吞噬盘停在半空，离齐昭还有三步远。
灰袍首领盯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说，“你们居然能用人和地的气味拼出一道门。”
“这不是门。”齐昭喘着气，“这是药炉盖子。我师父说，火候不到，别掀盖。”
“那你现在掀了吗？”
“掀了。”齐昭抬头，“因为你们不讲规矩。”
他猛地抬头，双眼发亮。明心眼看到那三块盘子内部都有细小裂痕，那是强行抽取记忆留下的反噬。每个使用者的心口都连着一条黑线，通向首领胸前那颗假心脏。
他们共用一个核心。
“阿蛮！”齐昭喊。
“知道了！”她直接扑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尘土，直冲右侧那个持盘者。
那人反应慢了一拍，刚要转身，阿蛮已经撞上他的腰。两人滚在地上，吞噬盘脱手飞出，砸进泥土。
“老姜头！”齐昭再喊。
老姜头扬手，药粉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在剩下两人的脸上。粉末遇空气即燃，冒出淡黄色烟雾。
两人闷哼一声，动作迟缓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楚绾剑尖点地，整个人跃起，剑鞘朝首领面门砸去。首领抬手格挡，吞噬盘回防，与剑鞘撞在一起，发出金属交击声。
齐昭趁机松开双手，翻身退到村民身边，一把将他拖到身后。
“你还醒着吗？”他拍了拍那人的脸。
那人眨了眨眼，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风筝……飞走了……”
齐昭点头：“对，飞走了。但你还记得，这就够了。”
他站起来，看向战场。
阿蛮正和对手扭打在一起，那人虽然力气大，但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老姜头又掏出一小包药粉，蹲在高处观察局势。楚绾和首领对峙，两人中间地上插着一块吞噬盘，表面已有裂纹。
“你们三个共用一颗心？”齐昭问。
首领没回答，但手摸了摸胸口。
“那就简单了。”齐昭活动了下手腕，“打烂一个，全完蛋。”
楚绾眼神一闪，突然收剑回鞘。
首领一愣。
下一秒，她拔剑横斩。
剑光贴着地面掠过，直逼对方下盘。首领仓促跳起，吞噬盘急转护体。就在他腾空的瞬间，楚绾手腕一抖，剑锋向上挑去。
“铛！”
吞噬盘被击飞，撞在山壁上，碎了一角。
齐昭冲过去，捡起地上那块裂开的盘子，双手用力一掰。
“别！”首领大叫。
咔嚓一声，盘子断了。
首领胸口的假心脏猛地一颤，黑光闪烁。另外两人同时抱住头，跪倒在地。
齐昭把断盘扔在地上，走到首领面前。
“你说你们只要感觉。”他说，“可你们连疼都不怕，还谈什么感觉？”
首领抬头，膜下的眼睛暗得像枯井。
“现在呢？”齐昭问，“疼吗？”
那人没说话，但嘴角抽了一下。
齐昭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哼歌的村民。
“他忘了风筝的名字，忘了家在哪，但他还记得笑。”他说，“而你们，什么都没了。”
他转身走回队伍，经过楚绾身边时说了句：“接下来交给你。”
楚绾点头，剑尖垂地。
阿蛮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唾沫，踢了踢脚边昏迷的人。
老姜头慢慢走下来，手里还捏着最后一包药粉。
风卷着尘土从空地刮过，吹起几片碎布。齐昭扶着村民站起来，那人摇摇晃晃，但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记得你。”他嘟囔，“你给过我糖。”
齐昭笑了。
“对，我记性不好，但我记得该给谁糖。”
他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不对。
首领跪在地上，胸口的假心脏正在剧烈跳动，颜色由黑转红，像是吸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
那颗断掉的吞噬盘裂口处，正缓缓渗出一丝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