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上洞窟穹顶的刹那,齐昭的手腕还在发烫。
那不是火焰燎的,是明心眼被骤然点亮时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热。他盯着星核,瞳孔深处金光一闪,像是有人往他眼里点了两盏不灭的灯。
黑团在震颤,表面裂开细纹,像冻住的湖面被人砸了一锤。可就在那裂缝将扩未扩的一瞬,星核派首领抬脚踏下,整只手掌按进星核中央。
“嗡——”
一声闷响,比雷还沉,压得人膝盖发软。齐昭踉跄半步,耳膜嗡嗡作响,嘴里泛起一股药渣味,那是他昨夜熬完药后漱口没漱干净的味道——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真实得让他想吐。
岩壁开始渗水。
不对,那不是水。
是黑的,稠得像陈年膏药,顺着石缝一缕缕往外冒。每一滴落地,都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股灰烟,烟里浮出一张脸,扭曲、哀嚎,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齐昭猛地闭眼,再睁。
明心眼看得清楚:那些根本不是幻象,是魂魄。被抽干了精气、困在黑色液体里的修士残念,正被星核一口口吞吃。
“它在进食。”他低声说,“拿别人的痛苦当饭吃。”
楚绾横剑在前,冷蓝星力刚要凝聚,阿蛮一把拽住她袖子:“别!你看齐昭的脸色!”
齐昭确实不对劲。他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指尖微微发抖。明心眼能看透本质,但看多了,也扛不住。那些魂魄的执念像针,扎进他的识海,全是悔、怕、恨,没人临死前想着回家吃饭,也没人惦记着晒被子的日子。
他咬了下舌尖,疼得清醒了些。
“火!”他忽然喊,“点火!什么都行!香、草、纸,点起来!”
老姜头反应最快,摸出随身带的引神烛,“啪”地划燃火折子。烛芯一亮,黄光摇晃,竟让最近的一缕黑液缩了回去。
“果然。”齐昭松了口气,“它怕干净的东西。”
“干净?”阿蛮瞪眼,“你管这叫干净?一破烛头也管用?”
“不是烛头。”齐昭喘了口气,“是点它的人。老头子点这根蜡,是为了给走夜路的人照个亮,不是为了杀谁,也不是为了抢什么。这份心,它吞不下。”
楚绾听懂了,指尖星力一转,不再凝成利刃,而是轻轻往地上一划。剑尖拖出一道微光,像是小时候谁在沙地上写了个字,歪歪扭扭,却认真得很。
黑液碰到那道光,猛地抽搐。
“它怕真心。”齐昭笑了下,“哪怕小到一粒米,它也消化不了。”
首领站在星核上冷笑:“笑话!三千年来多少强者死在这星核之下?你们以为靠这点温情就能破局?”
他双臂张开,黑光如网撒向四面八方。更多的黑液从岩壁涌出,地面湿滑一片,脚下像踩着腐烂的落叶堆。
楚绾眼神一凛,剑势突变。
她不再画符,而是猛然挥剑,冷蓝星力化作一道弧光,直劈最近的黑液团。剑意凌厉,斩断三缕黑流,可就在剑锋触及的瞬间,那黑液竟像活物般缠上剑身,往她手臂爬去。
齐昭瞳孔一缩:“快撤!”
晚了。
黑液被吸入星核,楚绾那一剑的杀意、怒气、不甘,全被吞了进去。星核内部光影骤然狂乱,扭曲面孔更多了,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张嘴嘶吼,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里面打仗。
“糟了。”老姜头低声道,“它把情绪当养料。”
齐昭一拍地面,药囊倒空,几味安神定志的干草混着粉末洒出。他掏出最后半块火绒,就着引神烛点燃。
“呼——”
淡金色雾气升腾,围成一圈,像药炉上蒸腾的药气。他双手按地,低声念:“苦竹宁神,酸枣安魂,甘草调和……以情入药,给我稳住!”
雾气扩散,形成一层薄障。黑液撞上来,攻势缓了一瞬。
“它不吃药。”齐昭喘着说,“它吃的是念头。你越想毁它,它越壮。你越恨,它越欢。”
楚绾收剑,呼吸略乱。她看着自己刚才挥剑的地方,眼神变了。
“所以不能攻。”她说,“得压。”
“对。”齐昭点头,“就像治热病,不能拿冰块猛浇,得慢慢散。”
老姜头忽然开口:“我有办法,但得耗本源。”
“什么办法?”阿蛮问。
老头子没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几片枯黄的叶子。叶脉九曲十八弯,像是活过很久的老树根。
“三十年前,一个快死的病人托我保管的。他说,等哪天遇到不怕死的傻子,就交给他。”老姜头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你是。”
齐昭皱眉:“这是……”
“九节还魂草。”老姜头把叶子递过去,“我没舍得用,是因为知道用了,就得见真章。”
齐昭接过,手有点抖。明心眼一扫,他看见这几片叶子底下,藏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夜里萤火虫聚在一起,安静地等着谁来点亮。
“你要怎么用?”他问。
“血引。”老姜头咬破手指,往叶子上滴了一滴,“然后靠它撑阵,你们才有机会近身。”
阿蛮二话不说,变回狼形,鼻息喷出白气,卷起药粉往四周吹。金雾更浓,黑液被迫后退。
齐昭把陶碗踢到阵眼位置,火苗借药气一窜,烧得旺了些。
“行了。”老姜头拄拐站定,“现在它不敢正面扑,但撑不了太久。”
话音刚落,首领猛然抬头。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他双手紧扣星核,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皮肤发灰,眼窝凹陷,可嘴角却咧到耳根。
星核剧烈震颤,黑光如潮翻滚。洞窟四壁的裂缝越来越多,黑液不再是涓流,而是成片涌出,像暴雨前蚂蚁搬家,密密麻麻朝中央围拢。
楚绾单膝跪地,剑插进土里,双手结印,开始画封印纹路。一笔一划,慢得像老人绣花,可每一道都带着前世记忆的重量。
阿蛮守在她侧翼,爪子在地上划出三道深痕,随时准备扑击。
齐昭站在火圈边缘,药囊空了,手里只剩一把灰。他看着星核,看着那些被吞噬的魂魄,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被赶出家族时,族长说的话。
“你无脉,练不了功,活该废物。”
那时没人帮他,也没人信他能活下来。
可他活下来了,靠的是煎药、送药、听人唠叨、陪人说话。靠的是知道李婆婆怕冷,王大娘失眠要喝红枣茶。
这些事不大,也不厉害。
但它们是真的。
“你说我们是蝼蚁?”齐昭抬起头,对着首领笑了一下,“可蝼蚁也记得回家的路。”
他抓起一把药灰,混着唾沫抹在额头上,像小时候庙会涂泥祈福那样。
“我不懂什么大道,也不配谈什么救世。”他低声说,“但我晓得,人活着,不是为了变成怪物。”
火光映着他脸,忽明忽暗。
星核忽然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攻击,不是因为封印。
是因为那一把药灰,那一句家常话,那一道歪歪扭扭的火圈。
它第一次,露出了惧意。
首领察觉到了,喉咙里滚出一声怪叫,像是野兽被踩了尾巴。他拼命往星核里灌黑气,可那黑团内部的光影开始紊乱,有几张脸,居然在笑。
齐昭看见了。
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有那么几个,眨了眨眼。
像在回应他。
“阿蛮!”他忽然喊,“等会我往前冲,你找机会咬它手腕!”
“啥?”阿蛮一愣,“你疯了?你连刀都不会使!”
“我不用刀。”齐昭活动了下手腕,“我带了锅铲。”
他从药囊夹层抽出一把小铁铲,磨得锃亮,是平时挖药用的。
“这玩意儿,翻过三百八十副药渣。”他咧嘴一笑,“今天,翻你。”
楚绾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老姜头靠在石壁上,手里攥着空布包,低声嘀咕:“这孩子……真敢想。”
首领咆哮着举起手,黑光凝聚成矛,直指齐昭咽喉——
齐昭往前踏了一步,举起锅铲,像举着一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