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看清了那张脸。
和药铺失窃当晚一模一样，黑袍人手里提着的玉瓶，正是他师父珍藏的“凝神露”。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药囊，指尖碰到玉佩时轻轻一颤。
楚绾往前半步，挡在齐昭身前，手已经按在剑柄上。阿蛮低吼一声，爪子从袖口探出，银毛炸起。老姜头拄着拐杖站稳，呼吸变得粗重。
通道尽头的空气开始流动，风是从四面八方来的。石壁两侧裂开缝隙，一道接一道黑影走出，全都穿着同款黑袍，手持青铜灯，灯芯跳动着幽绿色火苗。
二十三人，围成半圆，封死了出口。
为首的黑袍人嘴角扬起，声音沙哑：“等你们很久了。”
齐昭没动。他低头搓了下手掌，悄悄启动明心眼。
眼前景象变了。每个黑袍人眉心都缠着一团灰黑色光影，像是被抽干的记忆残渣。那些光影连着细线，通向他们手中的青铜灯——灯焰里蠕动着米粒大小的虫形生物，正一口口吞食那些光团。
引星蛊。
他在书上见过这个名字，传说能抽取人心中最深的记忆，喂养施术者的星核之力。
可这些人的记忆不是自愿献出的。他们的性灵显化是扭曲的，身体僵硬，脚步拖沓，眼神空洞。他们是被控制的。
“别动手。”齐昭低声传音给楚绾，“他们现在不是敌人。”
楚绾没回头，但手指松了一分力道。
“点燃引信。”黑袍首领冷声下令。
所有青铜灯同时晃动，灯焰蹿高。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型吸盘状光影，朝他们脑门贴来。那是引星蛊释放的捕神网，一旦沾上，轻则昏厥，重则记忆错乱。
阿蛮抬手就要挥爪。
“别伤他们！”齐昭一把拉住她手腕，“他们的记忆还在蛊虫肚子里！”
他迅速从药囊掏出一包淡金色粉末。这是他用安神草、情丝藤和煎药时沉淀的心意香炼成的“归魂散”，平时用来安抚躁动的药灵，现在只能赌一把它能不能唤醒被夺走的记忆。
粉末入手微温。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镇东头李婶抱着发烧的孩子冲进药铺，哭得嗓子都哑了；阿蛮第一次学会包扎，咧嘴笑说“哥你教得真慢”；老姜头半夜偷偷塞给他蜜饯，还非说是顺手多拿的。
这些事都不大，也没人记得。但他记得。
心意灌入药粉，他猛地将粉末扬起。
金雾扩散，像晨光照进地底。雾气掠过第一个黑袍人时，那人身体猛地一震。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所有人同时抱头跪下。
引星蛊剧烈扭动，连接记忆的黑线一根根断裂。被囚禁的光影倒流回体内，有人痛哭，有人喃喃叫娘，有个年轻些的直接趴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说“我错了我不该签那个名”。
围剿阵型彻底乱了。
黑袍首领站在高处，脸色不变。他手中的青铜灯焰转为深紫，像是加了某种防护。那些金雾靠近他三尺就散开，没能侵入。
“你能救他们一时。”他盯着齐昭，声音低沉，“救不了这世道。”
齐昭喘了口气，额头冒汗。刚才那一招耗了不少心神，耳朵尖有点发烫。他往后退了半步，把阿蛮和老姜头护在身后。
“你们要的是力量？”他说，“可他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还谈什么修行？”
没人回答。
楚绾悄然后移，站到齐昭侧后方，剑未出鞘，但指尖泛起冷光，直指高处身影。阿蛮伏低身子，爪子扣进地面石缝，随时准备扑击。
老姜头靠墙站着，手扶拐杖，目光扫过那些痛苦苏醒的人。他认出了其中几个面孔——三年前青崖镇失踪的采药人，还有去年搬走的陈家小子。
“你们拿活人做实验。”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怕遭报应？”
黑袍首领冷笑：“报应？我们是在重塑秩序。弱者提供养分，强者获取力量，这才是天道。”
“放屁！”阿蛮吼出声，“我族精魄也是你们随便拿的？刚才我看到的画面里，有我阿爸的气息！”
首领不答，只是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块黑色晶体，表面裂着金线，和之前通道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齐昭瞳孔一缩。
那是封印残渣，也是培养皿的核心材料。他们不止在抽取记忆，还在用妖族精魄和星核碎片培育什么东西。
“你们想唤醒什么？”他问。
“一个新世界。”首领眼神狂热，“旧规则该毁了。凡人愚昧，修士自私，唯有星核才是真正的神明。”
齐昭忽然笑了。
“你说得挺狠。”他搓了搓手，“可你有没有试过，给人一碗热汤，看他喝完后打嗝的样子？那种满足感，比你说的‘神明’真实多了。”
首领皱眉。
“你懂什么。”
“我不懂大道理。”齐昭说，“但我懂人心。你现在看着威风，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些人想起来自己是谁。”
话音刚落，地上一名黑袍人突然抬头，满脸泪水：“我想起来了……我是赵铁柱，我有老婆孩子……你们骗我说这是修行试炼……”
旁边一人跟着喊：“我是王秀兰！我在药铺门口卖过山果！你们抢了我的记忆！”
混乱蔓延。
首领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挥手，紫色火焰暴涨，试图重新控制局面。
楚绾抓住机会，剑尖微抬。
“等等。”齐昭伸手拦她，“他有防备，硬拼不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阿蛮压着嗓子问。
齐昭看着手中空了的药粉袋，又摸了摸药囊深处剩下的几包备用粉。他还有一招，但要用自己当诱饵。
“我得靠近他。”他说，“只要让他手里的蛊虫感受到一点真心，就会失控。”
“你疯了？”老姜头立刻反对，“他明显早有准备，你过去就是送死！”
“我不是去打架。”齐昭笑了笑，“我是去治病。病人不配合，医生就得主动点。”
楚绾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开口：“我掩护你。”
“你别乱来。”齐昭摆手。
“我不是听你的。”她说，“我是觉得，他欠你一瓶凝神露。”
阿蛮咧嘴一笑：“那我也算一个。他偷东西，打小人！”
三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说。
齐昭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三步。
“喂。”他冲高处喊，“你说重塑秩序，那你记得你妈长什么样吗？”
首领一愣。
“你小时候发烧，她有没有给你擦过额头？下雨天背你走过泥路？你要是忘了这些，别说新世界，连做人资格都没有。”
紫色火焰晃了一下。
齐昭继续走。
“你不回答也行。但我告诉你，我治过的每个人，哪怕穷得只剩一条裤衩，心里都有光。那光不大，照不远，可足够暖自己。”
他举起最后一包药粉，捏在指尖。
“你敢不敢让我撒一次？就一次。让你手下听听他们亲人的声音，看看他们孩子的笑脸。”
首领沉默。
底下那些恢复意识的黑袍人已经开始挣扎起身，有人想去抢灯，有人想砸蛊虫。
“你阻止不了。”齐昭说，“人心不是容器，装不下就被榨干。它是火种，压得越狠，烧得越旺。”
他手臂扬起，药粉即将洒出。
首领猛然抬手，青铜灯直指齐昭眉心。
紫焰凝聚成针，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