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绾的手还按在齐昭肩上,指尖微微发颤。那张从巨兽残躯中浮现的人脸已经消散,可空气里残留的压迫感像水底的暗流,压得人喘不过气。
齐昭盯着那堆碎石般的躯壳,喉咙动了动。他看得清楚——那不是记忆,是恐惧本身,是无数人被抽走回忆后留下的空洞回响。它想重组,想借着最后一丝执念重新立起护盾。
“这次换我来送它走。”他说完,猛地甩开楚绾的手,退后三步,一把将药箱倒扣在地上。
药材哗啦一声洒满焦土,远志、合欢皮、甘草、冰晶碎末、烈火草的灰烬混在一起。他蹲下身,手掌摊开,把所有粉末拢进掌心,又用力攥紧。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滴进药堆里,发出轻微的“嗤”声。
闭眼。
一个个名字在他心里过了一遍:李婆婆临终前握着他手说“孩子,别怕”;卖糖糕的老刘头咳嗽着接过汤药时咧嘴一笑;阿蛮第一次吃上热饭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这些事没人记,可他记得。
再睁眼时,视野变了。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他周围浮现,像是夏夜田埂边飞舞的萤火,微弱却执着。那是他曾治好的人心里亮过的念头,是他们对活着的一点期盼。明心眼映出的灯火,不耀眼,也不持久,但连成一片,竟比星火更稳。
他扬手一挥:“以情入药,散!”
掌中药粉轰然腾起,不再是寻常烟雾,而是五彩斑斓的光潮,如春汛冲破冰层,直扑那团正在凝聚的血红光影。
护盾刚成型的半透明外壳剧烈抖动,像风吹皱的水面。光雾撞上去的瞬间,镇民们纷纷抱头闷哼,有人跪倒在地,眼角渗出血丝。
阿蛮耳朵猛地贴住头皮,牙齿咬得咯咯响:“它在往脑子里钻!那些画面……全是痛的!”
老姜头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一步,腿伤让他每走一下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抬起手,在地上重重敲了三下:“听见没有!这是假的!醒过来!”
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齐昭立刻冲到人群边缘,一脚踩上门框断口,大声喊:“你们听见了吗?孩子还在哭!屋檐下压着人!阿蛮没骗你们!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有个妇人浑身一震,手指抠进泥土里,嘶声道:“我儿子……我儿子刚才还在喊娘……”
“那就去找他!”齐昭吼回去,“别在这儿看幻象!你是他娘,不是石头!”
话音未落,楚绾突然踉跄了一下,嘴角溢出一道血线。她抬手抹去,还想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推了回来,整个人撞在断墙上,闷哼一声。
齐昭眼角扫见,心头一紧。他知道她在强行续力,可现在的反扑太狠,稍有不慎就会被记忆残影拖进深渊。
他不再犹豫,抓起最后一点合欢皮碎屑,吹进风里,低声说:“不是所有痛都要你扛,还回去吧。”
那一瞬,光雾猛然收缩,像一张网兜住了所有挣扎的红影,然后缓缓压缩、融合,直至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散。
镇民们的身体一个接一个松了下来。有人瘫坐在地,有人抱着头干呕,也有人忽然嚎啕大哭,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
齐昭喘着粗气,转身走向巨兽残骸。
碎石堆静悄悄的,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他蹲下,伸手探了探,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尘埃。明心眼中再无光影流动,也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最细微的记忆残丝都不剩。
“它……真的走了。”他轻声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楚绾拄着剑慢慢走过来,站到他身边。她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布巾,递到他面前。
齐昭愣了下,接过擦了擦手上的灰和汗。布巾很软,带着点药香,不像她平时会用的东西。
“你藏着这玩意儿干嘛?”他笑了笑。
楚绾没理他,目光扫过全镇。倒塌的屋舍冒着余烟,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瓦砾,镇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互相搀扶,有的低声交谈,虽然狼狈,但眼神总算回来了。
阿蛮靠墙坐着,耳朵软塌塌地垂着,妖力耗尽的征兆。她看见齐昭回头,咧嘴一笑:“总算不吵了,耳朵清净了。”
老姜头拄拐走近,看了眼废墟,又看了眼两人,只说了句:“活下来就好。”
四人站在广场中央,月光照在脸上,谁都没动。
远处巷口传来一阵窸窣声。
齐昭偏头望去,只见一截枯枝被踩断,裂口朝上,像被人硬生生踏过去。紧接着,地面阴影拉长,一道黑袍身影出现在街口,脚步平稳,不急不缓。
那人手里提着个铁皮灯笼,灯罩蒙尘,火光昏黄,照不出脸。但他每走一步,脚印边缘的灰烬就微微泛起红光,像是踩在炭火上。
齐昭把手里的布巾叠好,塞进怀里,顺手摸了摸腰间药囊——空了。
楚绾缓缓抬手,指尖刚触到剑柄,忽听那人开口:
“你们清了它的壳,可知道它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