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六号房内,祝英台用冷水擦拭后,红疹非但未消,反而愈发鲜红痒痛,她心中恐惧更甚。银心更是急得直掉眼泪。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马文才清冷的声音:“英台,是我,马文才。”
祝英台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让银心开门。
马文才进门,目光迅速在祝英台裸露皮肤的红疹上扫过,眼神微微一凝。
他并未露出惊讶或厌恶的神色,只是冷静地问道:“何时起的?可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昨夜饮食与平日有何不同?”
祝英台心乱如麻,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昨夜……昨夜回来后心神不宁,只喝了银心端来的那碗甜汤,其他并无异常。”银心也连忙点头证实。
马文才走到桌边,拿起那只尚未清洗的汤碗,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残留的汁液捻了捻,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
他常年习武,家中亦有军中背景,对某些特殊药物气味比常人敏锐得多。
这碗底残留的极淡的异样气味,绝非寻常食材所有!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碗,打开带来的玉盒,里面是莹白的药膏:“这是宫中御医配置的解毒清凉膏,对许多毒物引起的疹症有奇效。”
“你立刻让银心替你仔细涂抹全身。记住,无论谁问起,只说是误食了相克的食物,引发了风疹,我已让懂医的杂役来看过,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祝英台此刻也隐约猜到可能不是简单风寒,见马文才如此镇定且有对策,心中稍安,连忙点头,让银心接过药膏。
马文才看着她,补充道:“今日课业我会替你向先生告假。你兄长和……山伯兄那边,我自会安抚。你只需安心待在房内,任何人来探视,皆以需要静养为由挡回去,尤其是你兄长。”他特意强调了祝英齐。
安排妥当,马文才转身离开。
走出甲字六号房,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看了一眼膳堂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厨房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
下毒?如此下作的手段,针对的显然不是祝英台“女子”的身份,而是想让她当众出丑,甚至被当作恶疾驱赶!
是谁?目的何在?是冲着他马文才来的,还是……冲着祝英台本身?
他冷哼一声,不管是谁,既然敢在他眼皮底下用这等龌龊手段,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看来,这尼山书院里,需要清理的虫子,不止一只。
马文才离开甲字六号房,并未直接去课堂,而是转身走向厨房所在的后院。
晨光熹微,厨院已是人声鼎沸,仆役杂工们正忙碌地准备学子们的午餐食材,清洗锅具。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食材混合的气息。
他并未大张旗鼓,只是负手立于院门旁一株老槐树下,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院内忙碌的众人。
很快,他看到了负责掌管厨房琐事、也略通几分药理的杂役老张头正指挥着两个小工搬抬米袋。
马文才微一颔首,老张头立刻会意,小跑着过来,恭敬行礼:“马公子,您吩咐。”
马文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伯,昨夜负责往各斋舍送夜宵的,是哪些人?”
老张头略一回想,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劈柴的一个瘦高个杂役:“回公子,主要是阿旺负责分发。
可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有些忐忑,生怕是吃食出了问题,得罪了这些贵公子。
马文才目光转向那名叫阿旺的杂役,淡淡道:“叫他过来。另外,昨夜所有经手过夜宵,尤其是接触过甜汤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问。”
很快,包括阿旺在内的三四个杂役被叫到马文才面前,都有些局促不安。
马文才并未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询问昨夜送夜宵的流程,尤其细问了甲字六号房的甜汤是何时盛出,经由谁手,途中可有何异常。
阿旺努力回想,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回公子,小的昨夜就是将大锅里的汤分到碗里,放在托盘上,然后就按顺序送去各斋舍了。途中……途中好像就转身拿了个东西,片刻功夫,没、没见什么异常啊……”
“转身拿东西?”马文才捕捉到这一细节,“何时?在何处?”
“就、就在厨房门口,小的想起忘了拿记录各斋舍号牌的竹片,就回身进去拿了一下,托盘就放在门外的石墩上……时间很短,真的就一会儿……”阿旺吓得脸都白了。
马文才眼神微眯。
片刻功夫,足够有心人做手脚了。
他不再多问,挥挥手让这些杂役散去,只留下老张头。
“张伯,”他声音压得更低,“甲字六号房的祝公子,昨夜误食了不洁之物,起了风疹。此事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明白吗?”
老张头人老成精,立刻点头:“明白,明白!公子放心,小的定管好下面人的嘴!祝公子就是寻常风寒发疹,静养便好!”
马文才微微颔首,又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有劳张伯。另外,这两日厨房内外,尤其是夜间,帮我多留意些,若有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随时报我。”
安抚了厨房这边,马文才又去见了陈山长,以“祝英台突发风疹,需静养几日”为由,替他告了假。陈山长自然无不应允。
做完这些,他才缓步走向课堂。课室内,祝英齐坐立难安,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甲字六号房。
梁山伯也是满面忧色,不时望向窗外。见到马文才进来,两人几乎同时投来询问的目光。
马文才走到祝英齐身边坐下,低声道:“英齐兄放心,已让老张头看过了,确是误食了相克之物引发的风疹,并非恶疾,药膏敷上已见舒缓,只是需静养,不便见风见人。我已叮嘱银心好生照料。”
祝英齐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但疑虑未消:“只是风疹?为何会误食相克之物?厨房是如何做事的!”
他更担心的是妹妹的安危和是否有人暗中作梗。
“已经查问过,似是昨夜某种食材处理不当所致,个别体质敏感者便发了出来。我已严令厨房整顿,此类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马文才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语气沉稳,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无形中安抚了祝英齐焦躁的情绪。
祝英齐虽仍觉蹊跷,但马文才处理得滴水不漏,他也不好再深究,只得暂时按下疑虑,点了点头:“有劳文才兄费心。”
另一侧的梁山伯听到马文才的话,也稍稍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担忧并未减少,低声对旁边的荀巨伯叹道:
“英台弟身子骨还是弱了些,但愿他早日康复。”
心莲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甲字六号房的动静和马文才的举动。
她看到老张头被叫去,看到马文才与祝英齐低声交谈,看到梁山伯忧心忡忡却无法探视的样子。
她原本期待的局面——恐慌、流言、——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