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当然可以。”唐启回答得异常爽快,随手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片,像是变魔术一般,“协议草案,早给各位备好了。”他示意副官将几份装订好的文件分发给四位代表。“技术细节的验证,签字生效后,我们的人会带着样机去各位的地盘,手把手地教。至于退出机制?”
他微微挑眉,目光带着一丝冷意扫过帕克,“仗打到一半,突然说‘不玩了’,把盟友丢在冰天雪地里……这种龟儿子干的事,在我们这儿,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协议里写了,中途退出的,不但分不到金子矿藏,之前拿到的所有技术图纸……我唐启,会亲自带人追回来。”
帕克参赞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微一僵,但并未发作,只是低头迅速翻阅起手中的文件草案,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条款。
皮特爵士和杜邦也立刻埋首文件,会议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壁炉木柴燃烧的轻微噼啪。冯·克洛格看得最快,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扫视着文件上的文字,尤其是关于技术转让的优先顺序和具体时间节点。
当看到“德意志享有首批接收样机和完整技术资料之优先权”的字样时,他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光芒,猛地抬头:“我代表德意志政府,接受草案条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
皮特爵士还在纠结着文件里关于“情报共享义务”和“后勤补给责任”的模糊表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杜邦则反复核对着技术转让清单上的项目,山羊胡子紧张地抖动着。帕克参赞看得最仔细,手指在退出条款和风险共担部分反复摩挲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会议厅里,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缓慢流淌。壁炉的火光映在几位代表神色各异的脸上,忽明忽暗。
就在皮特爵士终于艰难地抬起头,嘴巴张开,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
“嘎——!嘎——!嘎——!”
三声凄厉刺耳的乌鸦鸣叫,毫无征兆地穿透紧闭的雕花玻璃窗,清晰地炸响在会议厅里!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带着一种冰冷的不祥。
皮特爵士像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哆嗦,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杜邦猛地抬头看向窗户,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冯·克洛格也皱紧了眉头,眼神锐利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帕克参赞翻阅文件的手指瞬间停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迅速抬头扫视天花板角落和四周的装饰。
唐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他依旧稳稳地坐在主位上,仿佛那三声不祥的鸦啼不过是窗外掠过的风声。
副官悄无声息地靠近一步,压低声音,用西南官话快速道:“先生,是府外老槐树上那几只……已经派人去赶了。”
唐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位被这意外打断弄得心神不定的特使,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几只野雀子,吵了点。不必理会。皮特爵士,杜邦先生,帕克参赞,时间不等人。德国的朋友已经做了表率。这份协议,”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摊开的文件,“签了,金子、矿产、技术,就是囊中之物。不签,”他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电,“出了这个门,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就当是做了场梦。我们……各走各的路。”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坚实的椅背上,双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姿态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闲适。那三声乌鸦的鸣叫似乎已经被他彻底遗忘,只留下一室凝重的沉默和在座者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在他深蓝色的中山装上,也映着桌上那份即将改变世界格局的《北平密约》草案。
皮特爵士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窗外的乌鸦叫让他后背莫名发凉,但桌面上那份文件,尤其是那份气象预测技术的诱惑,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瞥了一眼冯·克洛格,德国人脸上的决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最后一点犹豫。“大英帝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沙哑,“……同意签署。”
杜邦几乎在皮特话音落下的同时,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法兰西!签署!”仿佛慢了一步,那份技术清单就会飞走。
帕克参赞深深看了唐启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嘴角重新扯起那副标准的职业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依旧保留着一丝审视:“美利坚合众国,同意加入。
不过,”他举起文件,“关于技术验证的具体流程和时间表,我们还需要在补充备忘录中详细敲定。”
“好说。”唐启只回了两个字。
副官立刻上前,将准备好的蘸满了浓墨的钢笔,无声地放在四位特使面前。紫檀木笔杆沉甸甸的,带着冰凉坚硬的触感。
冯·克洛格第一个抓起了笔。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文件的具体文字——那些技术、那些金子、那些矿产,足以让他赌上一切。
他几乎是扑在桌面上,笔尖带着千钧之力,在文件的落款处,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墨水瞬间渗透了纸张,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狂热。汉斯·冯·克洛格——这名字在纸面上扭曲着,像一头被释放的猛兽。
皮特爵士握笔的手有些发抖。他掏出手帕,再次用力擦了擦额头和手心,才屏住呼吸,极其工整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全名:阿尔杰农·皮特爵士。写完最后一个字母,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长长地吁了口气,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桌布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杜邦签得飞快,字迹带着法兰西式的花哨和急切。路易·杜邦——龙飞凤舞,最后一个字母的尾巴高高扬起,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帕克参赞签得最慢,也最稳。乔治·帕克——字母清晰流畅,间距完美,如同打印上去的一般。签完,他甚至轻轻吹了下未干的墨迹,才将笔放下,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
最后,唐启拿起笔。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文件顶端那行醒目的标题——《北平密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