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这夜,林晚刚帮周婆子捶完腿,准备吹灯睡觉,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夹杂着压抑的啜泣,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奶,您听?”林晚竖起耳朵。
周婆子也醒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这荒郊野岭的,能有啥动静?别是野猫野狗吧。”
可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有人在泥水里挣扎,还有个细细的女声在哭:“姐……我冷……”
林晚心里一紧,披了件打满补丁的外衣就往外跑。周婆子急得在后面喊:“晚丫头!天黑雨大的,当心!”
院门口的篱笆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林晚拨开湿漉漉的藤蔓,借着微弱的天光,看见墙根下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大的是个姑娘,看着也就十三四岁,怀里紧紧抱着个更小的男孩,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男孩的裤腿上还洇着暗红的血。
“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林晚放轻脚步走过去。
那姑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把男孩抱得更紧了:“别、别抓我们……我们不是坏人……”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林晚放缓语气,指了指男孩的腿,“他受伤了?雨这么大,你们这样会出事的,先跟我进屋避避雨吧。”
周婆子也拄着拐杖跟了出来,见是两个孩子,心先软了半截:“唉,多大的事啊,淋成这样。晚丫头,快把人领进来。”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看林晚和周婆子不像恶人,怀里的弟弟又疼得哼唧起来,终于点了点头。
把两人扶进屋,林晚赶紧找来干柴生火,周婆子则翻箱倒柜找出两件自己和林晚的旧衣裳。屋里渐渐暖和起来,借着跳动的火光,林晚才看清这对姐弟的模样。姑娘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冻得发紫;男孩约莫七八岁,小腿上划了道挺深的口子,血和泥水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我叫林晚,这是我奶。”林晚一边烧热水,一边轻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家在哪里?”
那姑娘咬着唇,眼泪掉了下来:“我叫春桃,这是我弟小石头。我们……我们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爹欠了赌债,要把我卖给地主家当丫鬟抵账,我就带着弟弟跑了……路上被石头绊倒,他的腿就……”
她说着说着就哭出声,小石头也跟着抽噎:“姐……我怕……”
周婆子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抹了把泪:“造孽啊……都是苦命的孩子。”
林晚端来热水,又找出前几天从镇上换来的一点草药——这还是她特意留着备不时之需的。她先用干净的布蘸着热水,小心翼翼地给小石头清理伤口,男孩疼得直咧嘴,却死死咬着牙没哭出声。春桃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忍着点,很快就好。”林晚一边说,一边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用布条仔细包扎好。草药带着清凉的涩味,小石头似乎舒服了些,渐渐不哼唧了。
周婆子煮了锅热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却在里面多加了两把糙米。春桃和小石头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喝着,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停,像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慢点吃,锅里还有。”周婆子看着心疼。
春桃喝了大半碗粥,身子暖和过来,才断断续续说起她们的遭遇。原来她们家在邻县的一个村子,爹是个赌鬼,把家里的田地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说拿不出钱就把春桃带走。她夜里趁着爹喝醉,揣着家里仅剩的几个铜板,拉着弟弟就跑了,一路不敢走大路,专挑小道,没想到迷了路,走到了这里。
“我们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春桃的声音里满是茫然。
林晚和周婆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为难。自家日子刚有起色,添两张嘴,无疑是雪上加霜。可看着这对无家可归的姐弟,尤其是小石头那双怯生生的眼睛,谁也说不出赶人的话。
“先住下吧。”周婆子拍了拍春桃的手,“天大地大,总有你们姐弟俩的活路。等雨停了,再慢慢想办法。”
春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周婆子磕了个响头:“谢谢婆婆!谢谢林晚姑娘!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干活,我什么都能干!”
“快起来。”林晚赶紧把她扶起来,“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那一夜,林晚和春桃挤在一张床上,周婆子搂着小石头睡在另一头。雨声敲打着窗棂,屋里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暖意。林晚听着身边春桃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简陋的土坯房,因为多了两个人,好像更像个家了。
第二天雨停了,太阳出来晒得地上冒起白烟。林晚去地里查看秋收的谷堆,春桃非要跟着去帮忙,说自己力气大,能扛能背。林晚见她确实手脚麻利,也就让她跟着了。
村里有人看见家里多了两个陌生孩子,都来打听。周婆子只说是远房亲戚家的,遭了难来投奔,林晚也不多说,大家看她们相处和睦,渐渐也就不再追问。
春桃确实能干,地里的活一学就会,还会做针线活,把林晚和周婆子的旧衣裳都缝补得整整齐齐。小石头年纪小,却懂事得让人心疼,不吵不闹,跟着周婆子学编草绳,编得有模有样。
这天晚上,林晚算着秋收的粮食够吃到来年,还能余下些去镇上换点布。春桃在一旁纳鞋底,忽然说:“林晚,我看你种的菜长得好,能不能教我?等我将来……将来有了自己的地,也想种点菜。”
林晚笑了:“当然能。不光种菜,种地的法子也能教你。只要肯下力气,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小石头凑过来说:“我也要学!我要帮姐姐种地!”
周婆子在灶膛前添柴,听着孩子们的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火光映着她的脸,像落了一层温暖的金粉。
林晚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前世在写字楼里,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现在,守着这一方小院,身边有奶,有春桃姐弟,有田埂上的庄稼,日子虽然清苦,心里却填得满满的。
或许,重生一场,不只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明白,这人间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金银财富,而是风雨里的相互依偎,是田埂上的携手并肩,是烟火气里那一点点实实在在的温暖。
秋收的谷穗在场上晒得金黄,林晚和春桃一起翻晒,小石头在旁边追逐着蝴蝶,周婆子坐在屋檐下眯着眼笑。风里飘着谷物的清香,日子就像这秋日的阳光,不炽烈,却足够温暖,一点点铺陈开,通向看得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