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锡主义的幽灵不再满足于在华盛顿的国会山里咆哮,它的阴影如同粘稠的石油,迅速渗透到美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hUAc)的触角四处延伸,从好莱坞到学术界,从政府机构到商业公司。怀疑、揭发、忠诚审查……成了新的社会风尚。
这种歇斯底里的政治氛围,正被卡特和cIA巧妙地利用,化作笼罩在“远航商行”上空的浓重阴影。
——“‘远航’近期与东欧国家的贸易额有异常增长,我们怀疑其可能利用商业渠道,规避‘巴统’禁令,向共产主义阵营输送敏感物资。”
——“据匿名举报,‘远航科技文化交流基金’资助的多名学者,存在亲共或左翼倾向。”
——“‘远航’高管团队背景复杂,尤其是其创始人陈晓,战时经历模糊,与多个情报机构有过关联……”
一份份经过精心炮制或刻意放大的“报告”和“举报”,通过cIA影响的渠道,被递送到hUAc、司法部、财政部下属的外国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等机构。虽然缺乏确凿证据,但在麦卡锡主义的放大镜下,任何与“共产主义”、“红色中国”、“苏联”沾边的指控,都足以引发一场风暴。
“远航”这家迅速崛起的商业帝国,开始真切地感受到这股寒流的威力。
hUAc的听证会成了媒体的狂欢,一个个名字被拖到聚光灯下炙烤,罪名往往只是“疑似同情共产主义”或“与可疑人员交往”。恐慌像流感一样在知识界、商界蔓延,人人自危,告密成风。
卡特主管深谙此道。他不再执着于寻找“远航”核心层的直接破绽,而是转而利用这种政治恐怖氛围,从外围施压,制造麻烦,试图让“远航”在不断的麻烦中自行崩溃,或者露出致命马脚。
第一波冲击来自官方渠道。
国税局(IRS)的稽查员再次上门,这次阵仗更大,带队的是个面相刻薄的高级稽查官。他们不再满足于查看财务报表,而是要求调阅“远航基金”成立以来所有的资助协议、受益人背景审查记录,甚至是内部决策会议的备忘录。理由冠冕堂皇:“确保慈善资金未被用于任何可能危害美国国家利益的活动。”
与此同时,联邦海事委员会(Fmc)也发来质询函,对“远航”旗下几艘货轮近期的航线和货物清单提出“疑问”,特别是几次途径中东和东欧的航行,暗示其可能“违反相关贸易管制条例”,并要求公司提供详尽解释和证明文件。
这些调查和质询本身未必能立刻定罪,但其消耗的精力、时间和律师费是巨大的。怀斯带着法务团队疲于奔命,办公室里的咖啡消耗量激增。
“老板,IRS那帮人像是在用放大镜找跳蚤,连五年前一笔五十美元的办公用品报销单都要问清楚购买商店和用途!”怀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抱怨,“Fmc的质询更是荒谬,他们怀疑我们运往土耳其的一批农用机械‘可能被转用于军事目的’!证据呢?他们说是‘合理推测’!”
陈晓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内心吐槽:麦卡锡主义真是官僚主义的春天。以前是没事找事,现在是可以打着国家安全的旗号,理直气壮地没事找事。这感觉就像被一群拿着尚方宝剑的苍蝇围着嗡嗡叫,拍不死,赶不走,还恶心。
第二波冲击更隐晦,也更致命。
首先发难的是银行。几家与“远航”有长期合作关系的美国银行,先后以“内部风险控制政策调整”为由,委婉地提出要重新评估与“远航”的信赖关系,要求对“远航”的贷款和资金往来进行“更深入的尽职调查”,审批流程变得无比漫长,部分信贷额度被暂时冻结。资金流,这家庞大企业的血液,开始出现凝滞的风险。
“老板,摩根那边刚才来电,说我们上一笔用于采购南美咖啡豆的短期周转贷款,需要补充提供最终收货方的‘非共产主义国家认证’……这摆明了是刁难!”怀斯拿着电话记录,脸色难看地走进陈晓办公室。
更糟糕的是业务层面。几家原本谈得好好的美国本土供应商,突然变得支支吾吾,以“产能不足”或“排期已满”为由,推迟或取消了订单。一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甚至在电话里偷偷告诉怀斯:“老伙计,不是我不想跟你做生意,是有人暗示,再跟‘远航’走得太近,可能会影响我们自己的政府订单……你懂的。”
“远航”在美国的业务开始出现明显的萎缩迹象。物流订单减少,贸易合同被竞争对手以略低的价格抢走,甚至连港口装卸都遇到了莫名其妙的“效率问题”。货轮在进入美国港口时,面临的检查和文件核查变得格外严格和耗时,导致船期延误,成本激增。在海外,一些亲美的港口管理当局,也似乎突然对“远航”的船只“格外关照”起来。一种无形的壁垒正在形成。
“他们在孤立我们,”科尔冷静地分析着各方报告,“通过官方调查消耗我们的资源,通过金融和商业渠道切断我们的给养。这是标准的围困战术。”
马丁·怀斯显得有些焦虑:“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现金流已经开始受到影响。光是应付这些调查和质询,间接成本就上升了百分之十五!而且这种不确定性,让很多潜在客户望而却步。”
他顿了顿,犹豫地提议:“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加强公关游说?聘请华盛顿最好的说客,向关键议员和政府部门澄清我们的‘清白’?”
科尔摇头:“在麦卡锡主义狂潮下,游说效果有限,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说我们试图‘收买’政府。而且,这等于变相承认我们‘有问题’,需要洗白。”
公司内部的气氛也难免有些压抑。虽然核心团队依旧稳固,但中下层职员中开始流传各种小道消息,关于公司被政府盯上的传闻甚嚣尘上。尽管科尔的内控体系及时清除了一些动摇的苗头,但人心浮动的趋势难以完全遏制。
林默涵走到陈晓身边,低声道:“国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提醒我们,安全第一,‘归巢计划’可以暂时放缓,保存实力为主。”
陈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调查的“深入”——或者说随着cIA的持续推动,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可能会有议员在国会点名“远航”,可能会有更直接的行政命令限制其业务,甚至可能……会有人被传唤到hUAc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听证会上。未来的每一次资金调动,每一次人员往来,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掠过北美大陆,投向浩瀚的大西洋和更遥远的东方。
压力巨大吗?确实。
这种由国家机器推动的政治迫害,比黑帮的火并、商业对手的阴谋更加沉重,无处不在,难以正面抗衡。他仿佛能听到历史车轮碾过的轰鸣声,而他和他缔造的商业帝国,正被这车轮扬起的尘土所笼罩。
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他从梅机关的阴影中挣脱,在oSS的棋局中周旋,好不容易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却又被卷入了另一场以“主义”为名的狂热洪流。
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无力感,从未如此清晰。
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冷冽,也随之升起。麦卡锡主义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根基并不稳固,这种依靠制造恐惧和敌人来维持的政治运动,必然有其时效性和反噬的可能。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不能硬碰硬。正面挑战这股政治狂潮,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么,该如何破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移动,从纽约,移到伦敦,移到巴黎,移到香港……
逃避不是办法,cIA的触角同样能伸向欧洲。单纯的防御也只能被动挨打。
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既然美国本土的环境正在恶化,那么……
一个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跳出这个泥潭,将力量和重心转移到更广阔、更不受麦卡锡主义直接影响的空间。利用“远航”早已布局的全球网络,进行一场战略层面的转移。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想起了教员的理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在对方优势战场硬拼是下策,开辟对自己有利的新战场才是上策。
“远航”的根基是商业,是资本,是物流网络。这些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无国界的,或者说,它们的国界比政治疆域要灵活得多。
一个初步的战略构想在他脑海中成型:收缩在美国本土的过高曝光度和非核心业务,将资金、人才和业务重心,向欧洲和亚洲倾斜。那里有“远航”早已打下的基础,有正在复苏的市场,也有更复杂的政治格局可以周旋。
特别是香港,那个游离在铁幕边缘的自由港,可以成为新的支点。
但这需要极其谨慎的操作。大规模的资金转移和业务调整,必然会引起cIA和金融监管机构更深的怀疑。必须找到合理的商业理由,必须悄无声息,必须……
陈晓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他转身,对等待着的怀斯、科尔和林默涵说道:“召集核心团队,我们需要重新制定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
阴影在扩大,但他已经看到了阴影之外的道路。
只是,这条战略转移的道路,能走得通吗?卡特和他背后的cIA,会坐视“远航”从容调整布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