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号”破旧的船帆鼓满了北海带着腥咸味的风,在铅灰色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白痕,朝着南方最近的沿海城镇“碎礁镇”驶去。
船速不快,伴随着海浪有节奏的摇晃,仿佛一首亘古的催眠曲。
晨隆她们此行并没有急于抵达的目的地。
他倚在船舷边,银色的发丝被海风拂动,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远方海天相接之处,似乎在感受着这与云端神国截然不同的、带着湿气与微咸的真实触感。
艾拉坐在他身旁的一个旧木桶上,闭着眼,微微仰头,感受着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脸上的微弱暖意,嘴角带着恬静的弧度。
莉娅娜则对船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一会儿跑去帮卡伦拉扯缆绳,尽管常常帮倒忙,一会儿又凑到老独眼旁边,看他如何操控那看起来颇为复杂的舵轮,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莎娜最为安静,她选择了一块相对干燥的甲板区域,直接坐了下来,深蓝色的法师袍下摆在木板上铺开。
她手中拿着一本空白的、由薄片制成的“书册”,指尖萦绕着微弱的奥术灵光,似乎在记录着什么——或许是海流的波动,或许是空气中魔力的细微差异,又或许只是这艘小船在波浪中的起伏频率。
对她而言,海上的这一切也都是全新的、值得研究的数据。
起初,老独眼和卡伦还十分拘谨,动作僵硬,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几位来自云中国度的“神人”。
尤其是那位银发青年,即使他收敛了所有威压,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也让他们感到莫名的压力。
打破沉默的是莉娅娜。
她看着卡伦费力地辨认着海图上的标记,忍不住开口问道:“卡伦,你们平时就在这片海上打渔吗?这里看起来好荒凉,除了冰山还是冰山。”
卡伦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英姿飒爽、气息不凡的女士会主动跟他搭话,有些结巴地回答:“是、是的,女士。北大洋是‘霜坟场’,危险,但……但有时候鱼群也多,尤其是跟着冰山来的磷虾,味道鲜美,能卖个好价钱。”提到熟悉的领域,他稍微放松了些。
“叫我莉娅娜就好。”女骑士爽朗地笑道,“磷虾?好吃吗?比河盾堡的冰鲑鱼怎么样?”
“冰鲑鱼是北境河盾堡的特产吧?那可是贵族老爷们才常吃的好东西!”老独眼忍不住插嘴,独眼中闪过一丝市侩的精明,“我们这的磷虾,肉质更嫩,带着点甜味,就是肉太少了。不过穷人嘛,有的吃就不错了。”
艾拉此时也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加入谈话:“老丈,听您口音,不像是碎礁镇本地人?”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差别——老独眼的口音带着一种被时间磨砺后仍残留的异乡痕迹,而卡伦年轻,口音显得更自然。
“嘿,小姐好耳力。”老独眼一边稳着舵轮,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我老家在东边的‘盐沫村’,年轻时候跟人跑船,后来……出了点事,折了只眼睛,才带着卡伦他爹落户到碎礁镇。没想到那小子没福气,留下卡伦这么个半大小子跟我这老家伙凑合过。”他语气里带着沧桑,但并无太多悲切,更多的是常年与海搏命磨砺出的豁达。
“盐沫村……我似乎在洛林王国的风物志上读到过,以晒盐和编织海藻布闻名?”艾拉回忆着书中的记载,温和地问道。
王都的图书馆藏书虽丰,却也并非无所不包,她能记得这个偏僻村落的名字,纯属巧合,源于当时研究王国物资调配时的偶然一瞥。
老独眼闻言,独眼顿时亮了起来,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般的激动:“对对对!小姐您说得太对了!我们盐沫村的盐,那可是有名的!还有我们那儿的女人,个个都是织布的好手!”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呐,会用能发出微弱蓝光的‘月影藻’织布,织出来的布匹在暗处能像星空一样闪烁,神奇得很!……还能作为贡品送入王都,供给皇家。”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豪。
话题一旦打开,气氛便活络起来。
卡伦也渐渐放松,指着海面上偶尔跃起的飞鱼,或是远处若隐若现的海豚群,向莉娅娜介绍着它们的习性和传说。
莉娅娜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
晨隆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从这些朴素的、带着海腥味的闲谈中,捕捉着关于这个世界底层民众生活的碎片——他们的生计、他们的喜怒、他们赖以生存的知识与对大海的敬畏。
这比翻阅的任何典籍都更加鲜活。
当夕阳开始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海面铺上一层碎金时,老独眼熟练地抛下船锚,准备在相对平静的海域过夜。
他点燃了船头的防风油灯,昏黄的灯火在渐暗的海面上摇曳,像一颗孤独的星。
“到了晚上,这片海就更不一样咯。”老独眼拿出一些鱼干和硬面包分给大家,嘴里絮叨着,“有时候,能听到歌声,从很远很远的海里传过来。”
“歌声?”莉娅娜立刻来了兴趣,“是海妖吗?会诱惑水手的那种?”
“海妖?那都是南方人瞎编的。”老独眼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神秘的语气,“我们这儿的老水手都信,那是‘海之民’的歌声。”
“海之民?”艾拉轻声重复,看向晨隆,发现他也微微侧过头,显露出倾听的姿态。
“就是人鱼!”卡伦抢着说道,年轻人对这类传说总是充满热情,“老人们说,她们住在深海的金色宫殿里,上半身是顶漂亮的女人,下半身是闪着光的鱼尾巴!她们的歌声能指引迷航的船,也能掀起风暴吞没冒犯者!”
老独眼点了点头,独眼在灯火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没错。碎礁镇和附近几个沿海村子,都信海神。每年都要举行‘迎潮祭’,把最好的渔获、最新鲜的水果投入海里,祈求海神保佑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海神……”莎娜终于从她的记录中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理性的探究,“据我所知,沿海地区普遍信仰一位具象化的海神,其信仰与海洋的丰饶、航行的安全紧密相关。但关于其具体形态和神职,各地的传说似乎略有差异。”她看向老独眼,“老丈,你们所信仰的海神,是什么模样?与这些人鱼有关吗?”
老独眼被问得愣了一下,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这个……神庙里的神像,就是个拿着三叉戟、留着大胡子的威武男人模样。”
“不过大家都说,海神座下有无数的海之民,她们是海神的使者,也是大海的精灵。有时候,运气好的渔民会在暴风雨后,看到她们在礁石上梳理头发,或者救助落水的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但也有人说,见过她们真正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漂亮女人,而是……更奇怪,更古老的形态。”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船舷上。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哗哗作响,仿佛在为老水手的话语伴奏。夜空之上,星辰渐次亮起,与远处深不可测的黑暗海洋相互映照。
关于海神与人鱼的闲谈,在这北海寂静的夜晚,悄然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更多未知与神秘的大门。
人鱼吗?
晨隆静静地听着,对即将抵达的沿海地带,第一次生出了些许具体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