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的冬日格外寒冷，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曹坤的大帅府前，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士兵正用枪托砸着朱漆大门，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娘的，都给老子让开！\"
侯杰一脚踹开半掩的大门，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亲兵，黑洞洞的枪口有意无意地对准了先到的那批人。
曹焱紧了紧身上的棉大衣，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一层薄霜。
他跟在侯杰身后，眼睛却不住地往大帅府内瞟。
三天前，这里还是保定最威风的地方，如今却像个被掏空的壳子，连门廊下的红灯笼都被人摘走了。
\"侯帅，您看这...\"一个瘦高个军官凑过来，指着满地狼藉的前厅。
黄花梨的桌椅缺胳膊少腿，墙上的字画只剩下空荡荡的挂钩，连地毯都被人卷走了。
侯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三十五六岁年纪，方脸盘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那是五年前跟皖系打仗时留下的。
此刻那道疤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像条蜈蚣在脸上蠕动。
\"搜！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搜！\"侯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曹坤经营保定十年，不可能没留后手。\"
士兵们轰然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
曹焱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侯杰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作为曹坤的副官，他太清楚这位新主子此刻在想什么。
没有钱粮，就养不起兵。养不起兵，在这乱世连条野狗都不如。
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侯杰拔出手枪就往后冲，曹焱赶紧跟上。
穿过三进院子，在原本应该是曹坤书房的地方，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被撬开的暗格发呆。
一条暗道后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可惜这个仓库之中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侯杰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好个曹大帅，临死还要摆我们一道！\"
曹焱小心翼翼地上前：\"侯帅，我之前就跟您说过，大帅在出兵前就发现仓库全空了。
不光是我们知道的三个明仓，连他在城南秘密安置的两个暗仓也...\"
\"闭嘴！\"侯杰猛地转身，枪口差点戳到曹焱鼻子上。
\"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那么多粮食军火，能凭空消失？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片刻后，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跑进来：\"报、报告侯帅！城南的溃兵抢了粮铺，现在正往大帅府这边来！说是...说是要讨个说法...\"
侯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四万溃兵哪怕被一些小军阀收拢了不少但还有人在外流浪。
城南至少有两千溃兵，都是跟着曹坤攻打京城败退回来的。
现在这些人饿红了眼，要是冲进大帅府...
\"传我命令！所有人撤到城北军营！\"侯杰咬牙切齿地说完。
又狠狠瞪了那个仓库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城北军营是曹坤嫡系的驻地，围墙比别处高出三尺，四角还有机枪哨塔。
可惜现在这些哨塔都没用了，光有枪没子弹有什么用？
侯杰带着残部撤到这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营房里挤满了人，汗臭味、血腥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侯帅，咱们现在怎么办？\"参谋长刘明德凑过来小声问。
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瘦小男人，在曹坤手下管了十年军需，此刻眼镜片上全是雾气，也顾不上擦。
侯杰没说话，只是盯着摊在桌上的保定地图。
图上用红蓝铅笔标满了记号，都是各路军阀的势力范围。现在曹坤一死，这些线全都成了废纸。
\"刘参谋长，咱们还有多少存粮？\"
刘明德扶了扶眼镜：\"省着点吃...够五百人撑半个月。\"
侯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跳了起来。
营帐外，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呻吟声不断传来。
那些都是伤兵，没有药，很多人撑不过今晚。
\"报——\"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玉、玉帅派人来了！说是明天就到保定！\"
帐篷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几人的心跳声。
曹焱看见侯杰脸上的伤疤变得惨白，像条死去的蜈蚣。
\"吴佩服...\"侯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不是在关外跟张作霖谈判吗？怎么突然...\"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听、听说玉帅已经和奉系谈妥了，皖系的人马全被围在了山海关。
玉帅说...说是要回保定整顿军务...\"
帐篷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曹焱知道侯杰在怕什么——吴佩服最恨的就是趁乱打劫、欺压百姓的军阀。
要是让他知道侯杰今天带人洗劫了大帅府...
\"备马！\"侯杰突然站起身，\"去会会那个周老板！\"
曹焱一愣：\"周朝先？那个山西来的煤商？\"
侯杰已经大步往外走去，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那家伙昨天刚到保定就四处打听仓库的事，肯定知道些什么！\"
夜色如墨，保定城南的\"醉仙楼\"却灯火通明。
这是城里唯一还在营业的酒楼，老板是个精明的天津人，专门做各路军官的生意。
侯杰带着曹焱和四个亲兵闯进去时，二楼雅间里正传出琵琶声和女人的轻笑。
\"周老板好雅兴啊。\"侯杰一把推开雕花木门。
雅间里，一个穿着西式大衣的中年男人正搂着歌女喝酒。
见侯杰进来，他不慌不忙地推开歌女，圆脸上堆满笑容：\"哎哟，侯帅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
曹焱仔细打量着这个周朝先。
四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商人，但那双眼睛...曹焱在心里打了个突。
那双眼睛太冷静了，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商人，反而像是一个经年的老间谍。
可，如果真是老间谍，又怎么会如此明显呢？一时间曹焱也对自己的判断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