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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飘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纯净的白色。红魔馆高耸的尖顶和庭院里遒劲的树枝渐渐披上了一层松软的雪毯,连那些常年萦绕在馆邸周围的、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似乎也被这静谧的雪景冲淡了几分。

自上次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过去,已有一段时日。红魔馆内部,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与调整后,终于又恢复了那种特有的、在平静表象下暗流涌动、时不时还会爆发出点意外(多半是类似爆炸的事故)的日常氛围。眼下,随着一个从古罗马时代流传下来的、用于庆祝新年的世俗节日临近,馆内更是提前洋溢起一种与外界肃杀寒冬格格不入的、近乎狂欢的筹备气息。

当然,这份节日的喜悦和忙碌,并非均匀地分配给馆内的每一位成员。星暝,这位实际上的大总管、事无巨细的操持者,自然是其中最无法轻松享受节日氛围的一个。从宴会厅的布置方案、菜单的最终审定、各类食材与酒水的采购清单,到人员的调度安排、预算的反复审核、助兴节目的筛选,乃至节日期间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的应急预案……几乎所有环节的最终决策权,或至少是协调工作,都落在了他那看似永远挺直的肩背上。他几乎是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在各种文件、请示和汇报中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在忙碌的间隙,当他偶尔停下脚步,透过窗户望向窗外被白雪覆盖的静谧庭院,或是听到走廊里传来女仆们关于如何装饰大厅的轻快讨论声时,心底深处还是会泛起一丝暖暖的慰藉感。这种忙碌,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红魔馆的生机与秩序。而且,客观来说,许多情况确实在朝着他期望的方向慢慢好转。

自真祖该隐上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抹除伊诺克氏族,并对斯卡雷特家族造成冲击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日子。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暂时消退,一切重新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不确定沉寂。而红魔馆内部,在星暝的苦心经营和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也确实显现出一些积极的迹象。

最直观的体现之一,便是举办这场新年宴会的资金来源。这笔不菲的开销,自然不可能全靠啃老本或某些“专家”点石成金的魔法(且不论后者可能带来的货币贬值和引人注目的风险,很多东西实际上是有价无市,或者不便直接购买)。好在,星暝多年前布下的那步暗棋,如今已开始持续不断地产生回报。

那个名叫弗朗切斯科·富雷斯可巴第的佛罗伦萨商人,在红魔馆若隐若现的“支持”(包括清除商业对手、提供某些“内部消息”等)和他自身精明的商业头脑、以及那股不甘人后的野心共同作用下,如今已然成为了富雷斯可巴第家族说一不二的核心人物,其商业版图也在不断扩张。最新的消息是,他不仅成功盘下了佛罗伦萨一条颇具潜力的街道,将其改造为繁华的商业区,甚至开始涉足跨地区的贸易,与不少贵族领主也搭上了线,影响力与日俱增。

星暝自然不会天真到完全信任一个在威胁与利益驱使下合作的凡人。他对弗朗切斯科的控制和敲打始终是隐晦而持续的,时而给予远超预期的“帮助”以展示肌肉,时而又会在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表现出近乎苛刻的要求,让对方时刻保持敬畏。而弗朗切斯科也确实是个聪明人,总能心领神会。有时,甚至无需星暝这边明确示意,弗朗切斯科自己就会动用各种手段,包括一些游走于法律与道德边缘、甚至更加黑暗的近似自污的方式,来“清理”那些阻碍他商业帝国扩张,或是可能威胁到这条与红魔馆紧密相连的隐秘链的绊脚石。效率之高,手段之果决,有时连星暝暗自评估时,也不得不承认其确有过人之处。

作为回报,除了源源不断、足以支撑红魔馆奢华用度的财富之外,各种来自人类文明世界的紧俏物资,乃至一些只有通过特定渠道才能搞到的稀有材料,都被伪装成普通货物,通过各种方式,秘密而稳定地送达至红魔馆。星暝更是借此机会,以自己虚构的多个身份或家族名义,通过弗朗切斯科的商业网络,开办了一系列产业。这些产业并不仅限于普通的商品贸易,更多是涉及信息收集、人脉搭建,甚至是一些不便直接出面处理的、游走于灰色甚至黑色地带的“特殊业务”。这条隐秘的经济与情报脉络,正如同悄然蔓延的根系,逐渐成为红魔馆在人类世界中不可或缺的触角与支撑。

另一方面,他与萝瑟茉等人精心编织的、关于朗基努斯之枪最后碎片可能与北欧神话中的神枪冈格尼尔存在某种关联的虚假传说,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尽管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确定那柄传说中由世界树枝干制成的必中之枪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或者说,即使存在,是否真的与圣枪碎片有关。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精心设计的、掺杂了真实历史碎片与大量虚构推理的骗局,似乎确实起到了预期的效果。

根据收集到的信息拼凑起来看,真祖的注意力,或者说他麾下势力的活动痕迹,这段时间确实频繁出现在遥远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周边区域。有探险家声称在冰原瞥见过形迹可疑、气息强大的黑影;有偏远村庄流传起关于“被诅咒的金属碎片”带来灾祸的古老歌谣被外人反复打听;甚至黑市上也偶尔会出现收购与北欧神话、特别是与冈格尼尔相关古物的匿名悬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真祖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采信了这些流言,至少,他认为有必要投入资源去验证其真伪。

这或许也是他近期没有再对其他吸血鬼氏族发动类似针对伊诺克那样毁灭性打击的原因之一。当然,另一种可能性是,伊诺克氏族的彻底覆灭以及斯卡雷特家族此前遭遇的袭击,已经如同敲响的警钟,使得散落世界各地的其他吸血鬼氏族,无论是否清楚具体的威胁来源,都大大提高了警惕,加强了防御,使得真祖不再能像之前那样轻易得手。但星暝也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真祖这个威胁一日不除,主动权就依然掌握在那个隐藏在无尽阴影中的、拥有近乎永恒耐心的敌人手中。暂时的平静,可能只是为了酝酿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

“叔父,你一个人站在窗边发什么呆呢?我看你好像……保持这个姿势有好一会儿了。” 伊莉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柔和地打断了星暝纷繁的思绪。

星暝微微一怔,迅速将目光从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收回,转身面向款步走来的伊莉雅。脸上几乎是在瞬间便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和而令人安心的、属于完美管家的标准笑容:“抱歉,大小姐,是我一时走神了。只是在想一些关于宴会准备的琐事,不知不觉就盯着雪景发了一会儿呆。” 他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关乎生存与死亡的沉重话题,语气轻松自然,“您这是准备去图书馆吗?我看您手里拿着笔记。”

“嗯,” 伊莉雅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装饰精美的笔记本,很自然地走到星暝身边,与他一同向着图书馆的方向缓步走去,“想去看看有没有关于领地管理与财税方面的书。上次你跟我提到的‘可持续性收益’的概念,我觉得很有意思,想再多了解一些。总不能……一直只让叔父你一个人操心这些俗务。”

她的声音轻柔,但带着一种认真的决心。自从那次血月之夜的危机过后,伊莉雅对星暝的依赖和信任可谓与日俱增,但同时,一种想要变得更可靠、更能分担责任的想法也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发芽。那场失控的变故对她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甚至一度让她走向了极端——她曾偷偷查阅大量禁忌资料,试图效仿其父母当年的做法,想要将体内那份源自莉莉丝的、充满不祥与狂躁力量的血脉彻底剥离出去。

这个危险而鲁莽的念头,最终因为其难以估量的风险、具体操作方法的缺失,以及在星暝、魅魔甚至胡桃等人的极力劝阻与分析利害下,才得以搁置。但伊莉雅也因此陷入了长时间的失落与自我怀疑之中,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发呆。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也为了安抚伊莉雅内心的不安,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星暝动用了不少资源,亲自监督设计并建造了一个极其坚固、内部铭刻了多重防护与隔绝法阵的地下密室。这个密室足以承受极其强大的能量冲击,确保即使伊莉雅再次出现类似的失控情况,也能将她暂时困在其中,不会伤害到馆内的其他人,也为外部干预争取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间被寄予厚望也承载着些许无奈的“安全屋”,至今还未真正派上过用场。伊莉雅自身的控制力,似乎在危机过后有了一定的提升。

尽管在平时,伊莉雅偶尔仍会流露出属于她外表年龄段的、不够成熟的一面,比如在面对某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时显得有些天真,或者在决策时偶尔会因经验不足而犹豫,但在星暝的悉心指导下,她已经能够主动地去接触和学习那些曾经被她视为枯燥乏味的家族管理事务,并尝试着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工作,以此来为星暝分担压力。虽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难免还会显得有些笨拙和生疏,提交的文件有时也需要星暝再次润色,但这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星暝也乐于见到她的成长。

就连那位平日里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露米娅,其行为模式也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几乎全天候地保持着“沉默是金”的状态,偶尔在走廊相遇时,甚至会极其短暂地颔首示意——虽然那动作轻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期间,她也曾闹过几次脾气,多半是因为魅魔过于“热情”的“骚扰”,或者是对红魔馆某些“过于吵闹”的日常表示不满,声称要离开这个“愚蠢喧闹的地方”。但最终,不知是出于对无处可去的现实的妥协,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对这片非传统“黑暗”环境的适应,她都还是留了下来。给人的感觉,她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且别扭的方式,尝试着将红魔馆当作一个可以暂且栖身、甚至带点无奈地认可的“家”。

有时,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馆内的成员甚至会不可思议地瞥见她正拿着一块抹布,慢吞吞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楼梯扶手或窗台,眼神依旧放空,仿佛神游天外,但手上的动作却确实在进行着。不过,一旦被人撞见,或是察觉到他人的视线,她便会立刻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停下动作,将抹布随手一丢,若无其事地径直走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旁观者的幻觉——当然,这种情况通常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现场没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魅魔。否则,迎接她的很可能是一阵毫不掩饰的、充满恶趣味的嘲笑和更加令人火大的“鼓励”。

而魅魔本人,则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让人捉摸不透的老样子。她的兴趣点似乎永远在那些危险、古老或仅仅是听起来很有趣的实验上,兴致来了,可能会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那间已经变得如同异次元空间般的“魔法工坊”里,捣鼓出一些动静惊人、色彩诡谲(有时还带着奇怪气味)的“成果”;兴致没了,或者找到了新的目标,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玩起失踪,短则数日,长则数周,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又在策划着什么。她曾几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要把她那个徒弟、“小小的魔法使”魔梨沙也接过来“一起进行有趣的研究”,但这个提议最终显然没能实现——据小道消息(来源可能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金发魔法使),魔梨沙本人似乎对离开灵魔界、投身于这位“伟大但不太靠谱”的老师麾下进行“充满意外”的研究,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

不过,如今的红魔馆,即便缺少了魅魔那时而可靠时而捣乱的“帮助”,整体运转也不至于立刻陷入停滞或危机。就像现在,她的不知所踪非但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麻烦,反而让馆内难得地维持了一段相对平稳和……安静的时期。至少,萝瑟茉来访的次数似乎因此变多了一些。有时,她会带着一些新收集到的信息,与星暝进行严肃的讨论;有时,则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过来坐坐,泡上一壶茶,交流一下彼此在魔法或其他领域的新发现;甚至有时候,她仅仅是选择一个安静的角落,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待上一个下午,仿佛很享受这片暂时远离了伏瓦鲁图书馆事务与自身烦恼的宁静时光。从表面上看,她似乎真的凭借其深厚的魔法底蕴和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那种魔力不断流失的糟糕趋势,那种令人担忧的、仿佛生命力在悄然流逝的虚弱感确实减轻了不少,精神状态也比之前稳定了许多。至于这背后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挣扎,又是否找到了某种治标不治本的缓解方法,恐怕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在星暝不自觉的思考与观察中,图书馆的景象已然近在眼前。作为这里的“常驻服务人员”兼“活跃气氛担当”,小恶魔4号自然是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虽然期间也曾有其他来自魔界、或许是受到怂恿,想换个环境体验生活的小恶魔短暂客串过这里的职务,但最终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返回了魔界。唯有小恶魔4号,依旧坚守岗位,并且比起以前,她的性格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或者说,在星暝看来,是更加“恶劣”了)。她尤其喜欢捉弄星暝,从在他审阅文件时偷偷把墨水瓶换成茶杯,到在他例行巡视时突然从天花板倒吊下来发出怪叫,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或许是觉得这种行为后果通常不严重,而且星暝也从未因此真正严厉地惩罚过她,顶多是无奈地叹口气或者说教两句,故而她更是乐此不疲,几乎将此举视为工作中的一大乐趣。

“早安……啊,不对,现在应该是‘晚安’才对,尊敬的星暝大人~” 小恶魔4号眼尖地发现了走进来的星暝和伊莉雅,脸上带着混合着讨好与狡黠的笑容,“还有晚上好,伊莉雅大小姐!今天是来查阅管理学的典籍,还是想找点轻松的游记换换心情?”

星暝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则习惯性地在宽敞却因为藏书众多而显得有些幽深、此刻更是略显冷清的图书馆内扫过。虽说馆内的成员并非都没有阅读的兴趣——事实上,不少血族成员拥有漫长的生命,阅读往往是他们打发时间、获取知识的重要方式——但大多数人似乎更偏爱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着昏黄而温馨的灯光,享受这份宁静。不过,这里倒也并非完全无人问津。

在靠近东南角窗边的一个角落里,胡桃正坐在一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高背天鹅绒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厚重、封面印着复杂纹路的典籍,眉头微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比起刚回到红魔馆时那副心事重重、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整天像一抹忧郁的幽灵般在角落或自己房间里长蘑菇的状态,如今的胡桃已经改变了许多,至少不再像个闷葫芦一样。然而,她内心深处的那道心墙似乎依然存在,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谜团,她依旧没有向任何人倾诉的打算。星暝尊重她的选择,并没有执意去探寻,在他看来,有些时候,保留一些秘密,给彼此留出适当的空间,或许都是一种体贴和成熟的表现。

而在另一张靠墙摆放、铺着软垫的阅读椅上,爱丽丝正端坐着,膝盖上摊开着一本装饰精美、似乎蕴含着微弱魔力的书籍,但她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书页上,而是有些飘忽地望着地面的某一点,显然正怀揣着什么难以决断的心事。自从她发现,自己偶尔离开魔界,来到这与世隔绝的红魔馆做客,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受到母亲或梦子过于紧密的、近乎全方位的“关注”后,她来访的次数便明显增多了。虽然她嘴上依旧常常不饶人,的但那眉宇间来到红魔馆后便自然流露的、相较于在魔界时更为轻松与柔和的神态,以及偶尔在不经意间嘴角扬起的那抹浅笑,却是显而易见的。或许,这也正是那位深爱女儿、看似放任实则时刻牵挂的魔界之主,之所以会默许她时常前来散心的深层原因吧。

“喂,那边那个傻站着、看起来就很闲的管家,” 爱丽丝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注意到了星暝投来的目光,抬起头,故意板起那张精致如人偶般的脸蛋,用略带命令的口吻喊道,“别东张西望了,过来一下。”

星暝对这位魔界公主的脾气早已习以为常,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微微欠身,脸上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恭敬微笑:“晚上好,爱丽丝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爱丽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合上了膝头那本似乎根本没看进去的魔法书,将其轻轻放在一旁,然后才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隐含期待的口吻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星暝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从善如流地回答:“如果按照目前西方世界使用的历法来计算,今天应该是一年的伊始,被称为‘新年’的日子。”

“哼,算你还没被那些账本彻底淹没了记忆力。” 爱丽丝轻轻哼了一声,白皙的脸颊似乎微微泛起了些许红晕。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星暝面前,“那……我的新年礼物呢?按照……按照某些地方的习俗,新年可是要互赠礼物,表达祝福的。”

“礼物?” 星暝露出一个有些为难、又带着点歉然的表情,“这个……爱丽丝小姐,准备礼物什么的,未免太过正式和麻烦了。而且您也知道,我如今身份低微,只是红魔馆一个小小的管家,薪水有限,已经很久没有额外的财力和精力去收集那些精巧别致的礼品了。更何况,这个节日本身,对于我等而言,似乎也并非必须隆重庆祝……”

爱丽丝立刻投来一个略带鄙视和不满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少来这套借口!必须要有什么,这是……这是礼仪!哪怕……哪怕只是一枚最小面值的、在人类城市里流通的钱币都行!” 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目光也有些游移,小声地、几乎是嘟囔着补充道,“反正……又不是非要什么贵重稀有的东西不可……重要的是心意,心意你懂吗……”

星暝故意装作依旧很为难的样子,眉头微蹙,仿佛在认真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他转过头,先是看向似乎对此有些兴趣的,正找了张桌子坐下的伊莉雅,再看向一旁正竖起耳朵、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小恶魔4号,问道:“小恶魔,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才好?馆里最近的开销确实有些紧张……”

小恶魔4号立刻来了精神,大声建议道:“星暝大人,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爱丽丝殿下都明确表示不在乎礼物的价值了,那您就按她说的,随便给点什么表示一下心意嘛!哪怕是一片形状奇特的漂亮羽毛,一块被溪水冲刷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或者……或者一朵从庭院里摘来的、被雪覆盖的小花都行!礼轻情意重嘛!”

“谁、谁要羽毛、石头或者路边的小花了!” 爱丽丝急忙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恼,“他……他哪怕只是随便画幅画都可以!总之不能空着手!这是原则问题!”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些,但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画画?这个我有办法!星暝大人肯定也会!” 小恶魔4号立刻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张质地不错的画纸和一支看起来还算顺眼的画笔以及一盘颜料,一股脑地塞到星暝手里,兴奋地怂恿道,“星暝大人,快,是时候展示一下您深藏不露的艺术才华了!给爱丽丝殿下画一幅肖像画吧!保证独一无二!”

星暝看着手里被硬塞过来的纸笔,又看了看一脸“我很期待星暝大人您如何收场”表情的小恶魔,以及虽然故意别着脸、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一直瞟向这边的爱丽丝,心中暗自觉得有些好笑。他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仿佛在进行某种艺术创作前的酝酿,然后拿起笔,蘸了蘸颜料,以一种近乎儿童涂鸦的、极其潦草和抽象的笔触,在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线条歪歪扭扭,色块随意堆叠,不一会儿,一个由大致能看出是金色、蓝色和白色色块简单拼凑而成的人形轮廓便出现在了纸上,至于细节……那就只能靠想象力去弥补了。

“嗯……画好了。” 星暝放下笔,将那张充满了“后现代抽象主义风格”的“画作”拎起来,递到爱丽丝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仿佛完成了什么杰作般的、微妙的满意神情。

爱丽丝带着几分期待和好奇接过画,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秀气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最后终于忍不住指着画中那团难以名状的色块组合,语气艰难地问道:“这……这画的是……谁?” 她实在无法将纸上这个“物体”与任何已知的形象联系起来。

星暝却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介绍自己得意作品的语气说道:“当然是您啊,爱丽丝小姐。您看,这流畅的金色线条,象征着你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秀发;这抹深邃的蓝色,还有这优雅的白色轮廓,不正体现了您经常穿着的、那身漂亮裙子的神韵吗?我觉得……神似程度相当之高。”

“这根本就是一坨颜色胡乱糊在一起而已!哪里像我了!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快要看不出来了!” 爱丽丝气得举起刚才那本魔法书,作势就要朝着星暝追打过去,“你分明就是在故意敷衍我!根本就没有认真画!”

星暝一边笑着灵活地侧身躲开,一边继续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辩解道:“怎么会是敷衍呢?爱丽丝小姐,您要懂得欣赏抽象的艺术美感。这叫做……抓住了人物的神韵,摒弃了不必要的细节束缚。您不觉得这样反而更显得独特和充满想象空间吗?”

“我只觉得你是在为自己的画技找借口!别跑!” 爱丽丝不依不饶,举着书在图书馆里追逐着星暝。小恶魔4号则在旁边兴奋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地加油助威,也不知道是在帮哪一边。伊莉雅看着这突如其来、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闹剧,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暂时将那些管理的烦恼抛在了脑后。

两人绕着巨大的书架追逐打闹了一阵,最终,爱丽丝还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瞪着那个站在不远处、依旧带着可恶笑容的星暝。然而,目光落到手中那张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画”时,她脸上的怒气却渐渐消退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一点点抚平,然后仔细地折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嘴里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算了,看在你至少……动了笔的份上,虽然画得这么……抽象……我就勉为其难地、暂时替你保管好了……等以后你画技有进步了,再给我画一张像样点的……”

平息了“怒火”之后,爱丽丝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走回自己的座位,从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制作精巧、约莫手掌大小的人偶,递给了星暝。人偶的形象赫然是当初在博丽神社居住时,总是一副无所事事、懒散度日模样的星暝,连那时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和疏离的神态都捕捉得惟妙惟肖,细节之处可见制作者的用心。

“喏,给你的。” 爱丽丝的语气依旧带着点习惯性的别扭,“……新年礼物。不许嫌弃。”

她目光微微低垂,落在人偶精致的脸庞上,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来:“我想了很久……以前,当我将自己主动封闭在房间里时,就只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制作着各种各样的人偶……好像是在和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说话一样,试图排遣那漫长得令人窒息的孤寂……可每一个,无论做得多么精美,都完全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样子,都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人偶的发丝,仿佛在回忆那段迷茫的岁月:“我曾经……非常执着地、甚至是偏执地,试图用最高深的魔法赋予它们真正的生命与灵魂,想让它们变得更‘真实’一些,能够回应我,理解我……但我后来明白了,这样做,无论是对被我寄托了情感的对象,还是对那些被创造出来、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本身,都是一种残忍和不公平。他们不应该成为任何人情感的替代品或寄托物。所以……我最终放弃了那种危险而不切实际的做法。”

她抬起头,看向星暝,眼中闪烁着复杂而真挚的光芒:“可即使如此,内心的压抑和对完美的苛求,依旧是我那段时间生活的主调……我做了很多很多个‘你’的人偶,用了不同的材料,尝试了不同的技法,调整了无数次神态和姿势……却总是觉得不够完美,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最关键的东西,无法完全定格我记忆深处的那个印象。我尝试过很多次,也失败过很多次……直到……直到重新见到你,看到这个真实的、会为各种琐事忙碌操心、会惹人生气、但也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和照顾大家的你,我才逐渐明白,或许……眼前这个真实的、有着各种缺点却也闪耀着独特光芒的你,才是……才是我记忆深处,真正印象中的那个……他。完美或许本就不存在,或者说,真实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完美。”

说到最后,似乎她自己也受不了如此直白的情感剖白,急忙把手里那个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栩栩如生的人偶塞进他手里,语气重新变得“凶巴巴”起来:“好了!礼物给你了!不许弄丢!也不许弄坏!赶紧说点什么!不许再提我刚才说的话!”

星暝接过那个带着爱丽丝手心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她制作时专注神情的人偶。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托在掌心,目光诚挚地看向爱丽丝,收敛了之前的玩笑神色,郑重而清晰地说道:“谢谢你,爱丽丝。这份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绝对会好好保护它,不会再让它受到任何损坏,更不会把它弄丢。它会是我最重要的收藏之一。”

爱丽丝听到他如此认真而郑重的承诺,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与星暝对视,只是小声地、飞快地“嗯”了一下,便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裙摆,但嘴角那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起的弧度,却清晰地泄露了她内心涌动的喜悦与满足。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红魔馆标准仆役制服、举止一丝不苟的侍从匆匆走进图书馆,目光扫视一圈后,径直来到星暝面前,恭敬地递上了一封用深紫色火漆封口的信件。

“管家大人,打扰了。这是刚刚借由魔法送来的,指明要亲自交给您的信件,来自诺蕾姬家族的萝瑟茉小姐。”

星暝道谢后接过信件。爱丽丝和小恶魔4号见状,都很识趣地没有再出声打扰他,伊莉雅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星暝走到图书馆外的位置,用拆信刀小心地划开火漆,抽出里面质地优良的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信上的内容出乎意料地简短:

「星暝,见信如晤。

十五天后,无论发生何事,或有何等看似重要的邀约,务必留在红魔馆内,切勿外出,亦勿让馆内核心成员轻易离开。

此事关乎重要,详情容后再叙。

萝瑟茉·诺蕾姬 笔」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一句不容置疑的叮嘱和一句语焉不详的“关乎重要”。至于具体原因、可能的威胁、或是她掌握了什么新情报,信上却只字未提。

“十五天后……必须留在馆内?还不能让核心成员离开?” 星暝捏着信纸,眉头微蹙,心中充满了疑惑。是萝瑟茉发现了什么关于真祖或圣枪碎片的重大线索,预感届时会有危险或变故发生?还是她预见到了某种针对红魔馆的、未知的威胁?抑或是……与她那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有关?各种猜测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但无论如何,基于对萝瑟茉·诺蕾姬其人的了解——她的严谨、她的智慧、她对魔法的深刻理解——以及长期合作建立起的信任,星暝知道,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来信叮嘱,必然有其深意和依据。

“或许……这会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关键节点?或者,至少是一个需要严阵以待的重要时刻。” 他暗自思忖着,将信纸仔细地折好,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无论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他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是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咱到了身边都没察觉。” 一个仿佛能勾人心魄的熟悉声音突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紧接着,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分别轻轻地按在了星暝的左肩和右肩上。

即便是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本领的星暝,在听到这个声音、尤其是感受到那几乎贴在自己耳边的气息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僵,大吃一惊,猛地回过头!

果然,只见八云紫那张带着神秘微笑、仿佛永远洞悉一切的脸庞,正从一道悄然在他身后裂开的隙间中探出半个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在欣赏他脸上那罕见的、未能完全掩饰住的惊讶表情。

“紫……紫?” 星暝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你……怎么会突然来访?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哎呀呀——” 八云紫用她那把折扇轻轻掩住嘴角,故作伤心状,“这才离开东国多久,小星暝就已经对咱这么见外了吗?连咱特意选在新年之际,好心好意地穿梭空间、顺道来拜访一下故人,居然就遭到如此冷淡的对待和质疑……看来,她们之前的看法,果然是对的呀……”

星暝被她这番故作姿态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提到的暗示:“之前的看法?什么看法?”

八云紫“唰”地一下合拢折扇,用冰凉的扇骨轻轻点了点星暝的胸口,笑眯眯地说道:“就是咱——啊不,是经过‘她们’(至于这个‘她们’具体指谁,她显然不打算明说)一致讨论后决定,都觉得小星暝你在外面这所谓的‘历练’和‘管家体验’也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家’看看,来一次温馨的、必要的‘游子返乡’了!咱嘛,只是不幸被大家推选出来的、无辜而又任劳任怨的执行人而已~你可不能怪咱哦?”

星暝沉默了一下,看着八云紫那副“你逃不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试探着问道:“……如果我说,我最近馆内事务繁忙,暂时无法脱身呢?或者说……无法反抗吗?”

“嗯哼——” 八云紫歪了歪头,笑容越发深邃迷人,“原则上嘛,咱是很尊重个人意愿的啦……不过呢,” 她折扇“啪”地一声在掌心敲了一下,“其实呢,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东国那边,倒是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呢……如果小星暝你愿意乖乖跟咱回去一趟的话,咱倒是也可以在路上,或者回到那边之后,慢慢讲给你听哦?保证比那些枯燥的账本和报告有趣多了~”

星暝知道这事恐怕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了。这位妖怪贤者一旦决定了什么事,通常都会用她那种独有的、让人难以拒绝的方式达成目的。他无奈地在内心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很久没有回东国看看了,红魔馆目前的情况相对稳定,伊莉雅也在逐步成长,或许……这确实是个给自己放个假、顺便了解一下故地情况的机会。

“我知道了。” 星暝点了点头,“既然是‘大家’的决定,那我自然没有异议。正好,我也觉得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只是,红魔馆这边……”

“安心啦安心~” 八云紫摆了摆手,折扇“唰”地一声又打开了,轻轻摇动着,“咱看你家那位小蝙蝠族长,最近不是成长得挺像模像样的嘛?也该让她独立操持一下了。何况,又不是去多久,说不定只是喝杯茶、叙叙旧的功夫就回来了呢?”

星暝知道她这话多半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决定接受这个安排。

“那么,请紫——小姐稍等片刻,我需要去和大小姐交代一下馆内的事务,做些简单的安排。”

“快去快回哦~咱就在这里等着。” 八云紫笑眯眯地点点头,身影靠在隙间边缘。

星暝转身走向正在不远处书架上寻找书籍的伊莉雅。伊莉雅似乎刚找到一本看起来不错的书,正踮着脚尖试图把它从较高的架子上取下来。星暝快步上前,轻松地帮她把书拿了下来。

“谢谢您。” 伊莉雅接过书,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但随即注意到星暝神色有些不同寻常,“怎么了?是诺蕾姬小姐的信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不,别担心,大小姐。诺蕾姬小姐只是提醒我们十五天后注意一些事项,我会提前做好安排的。” 星暝先安抚了她一句,然后略微压低声音,“是紫……也就是您也见过的那个隙间妖怪来了。她……带来了一些来自东国的消息,并且表示,‘大家’觉得我离开太久,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回去?” 伊莉雅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舍,但很快,一种“我必须表现得可靠”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充满信心,“我、我明白了!叔父你放心去吧!馆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我现在已经能处理很多日常事务了,账目也会认真核对,还有……如果魅魔小姐刚好回来的话,我也会试着和她沟通的!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值得信赖。

看着伊莉雅那努力做出成熟稳重模样、却又难掩一丝紧张的表情,星暝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和欣慰:“嗯,我相信你,大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馆内的大小事务就由你决断。记住,安全第一,遇事多与他人商量。”

伊莉雅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但她努力忍住了,只是用力地“嗯!”了一声。

简单向其他人交代了几句,并将萝瑟茉的信件内容转告伊莉雅,叮嘱她务必牢记“十五天后”这个时间点后,星暝转身走向那依然悬浮在空气中、边缘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隙间。

八云紫见他走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都交代好了?”

“是的,让紫小姐久等了。” 星暝平静地回答。

“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八云紫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星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带着一种混合着对短暂未知旅行的期待、对红魔馆现状的些许安心,以及一丝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命运感,星暝握住了八云紫的手,迈步踏入了那道幽暗诡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隙间。

他的身影消失在红魔馆内,那道裂隙也随之迅速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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