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一片微妙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可谓宾主尽欢。
孙承宗并未耽搁,立刻引领着他的新班底,
包括钟擎、尤世功、李内馨、曹文诏及其侄曹变蛟等核心人员,
转往督师府后堂的一间议事的精舍。
此处是孙承宗平日与心腹将领密议军机之所,陈设简朴而肃穆。
地上铺着青砖,北墙悬挂着巨大的辽东舆图,图前设一主位,
左右两侧各有一排榆木交椅,按官阶次序排列。
亲兵悄无声息地进来,为众人奉上热茶,随后退至门外值守。
众人依序落座,虽经宴席,但每个人眼中仍闪烁着难以平复的兴奋。
钟擎坐于孙承宗左首,尤世功、李内馨次第而坐,曹文诏则带着曹变蛟陪坐于下首。
待众人坐定,目光自然汇聚到钟擎身上。
钟擎未多言,手在桌面看似随意地一拂,三本纸质奇特的书籍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其递给身旁的李内馨。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这三本突兀出现的书册吸引。
钟擎介绍道:
“此三册,一为《铁血丹心:新军思想教育纲要》,
专司官兵信念塑造,使其明为何而战;
二为《淬火成钢:新军新兵训练实操手册》,详定新卒三月成军之法规程;
三为《任贤选能:新军干部选拔与培养规程》,旨在拔擢培育军中骨干。
耀先,你任兵备道,整训之事,此三书当为圭臬。”
孙承宗早已按捺不住,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李内馨手中取过那本《铁血丹心》,小心翼翼地翻开。
目光扫过书页上条理分明、言简意赅的纲目,
其内容虽有些术语一时难解,但核心要义,
如强调忠民爱国、严明纪律、联系百姓、以及系统化的教育方法,
却如闪电般击中了他这位久历戎行的老臣。
他抬头看向钟擎,神情凝重的说道:
“这……此书竟将练军、选将、凝聚军心之事剖析得如此透彻,
法度严谨,操作详实!
真乃……真乃治军之宝典,千古未有之奇书也!”
李内馨接过另外两本书,快速翻阅《淬火成钢》中,关于新兵训练阶段划分和具体操典的部分,
又看了几眼《任贤选能》中关于干部选拔的标准和程序,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他深知,有了这几本书,他主持兵备、整训军队便有了清晰的路径和依据,再非凭经验摸索。
曹文诏、满桂等人虽未细看书内容,但见孙承宗和李内馨如此反应,
也知此物非同小可,心中好奇更甚,均觉眼前展开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强军之路。
钟擎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最后肃容强调道:
“此三册所载,乃建军之根基,亦是机密所在。
仅限于在场诸位及日后核心经办之人参阅,严禁抄录外传,务必妥善保管。”
精舍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众人凝重的脸庞。
辽东军事变革的蓝图,似乎已随着这三本看似不起眼的书册,悄然铺开。
钟擎斜倚在梨花木椅上,貌似随意的对孙承宗说道:
“老孙,你身为蓟辽督师,手握重权,
可你这套理政带兵的路子,说到底,还没跳出朝廷那套糊涂规矩的圈囿。”
他这话说得不重,却字字砸在孙承宗心坎上。
孙承宗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钟擎,
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声道:
“哦?愿闻其详。”
钟擎见他不似动怒,便继续往下说,言语如刀,直指积弊:
“你瞧瞧眼下这局面。
文官,本该守着赋税、农桑、安抚百姓的本分,可偏偏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军营里钻。
他们读的是圣贤书,懂什么弓马骑射、排兵布阵?
却敢拿着朱笔对军务指手画脚。
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他们倒好,还要翻着典籍琢磨合不合‘礼法’,该不该打?
贻误战机,谁之过?”
他见孙承宗面色凝重,知道说中了要害,又道:
“再看武将,在沙场刀头舔血半辈子,临阵对敌,却要受那些不知兵事的文官掣肘。
仗打赢了,是文官‘运筹帷幄、调度有方’;
若是败了,黑锅全由武将来背,一句‘骄横跋扈、刚愎自用’就打发了。
天底下哪有这等道理?”
孙承宗听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想起过往诸多无奈,缓缓道:
“朝堂诸公,也是为防唐末藩镇之祸,故而……”
“故而因噎废食!”钟擎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怕武将拥兵自重,就用文官压武,却不知‘文官误国’往往比武将跋扈更致命!
萨尔浒之败,根子何在?
不就是文官遥控,各路将帅互相牵制,无法协同,才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
以文抑武,这不是制衡,是自断臂膀,是取死之道!”
他耐心的解释道:
“文官之责,在于民政后勤,筹粮饷、备器械、安民心,让将士无后顾之忧;
武将之责,在于统兵练兵、临阵杀敌,贵在专断之权,绝不能让外行在旁指手画脚!
这才是正理。”
孙承宗沉默片刻,他何尝不知这些弊端,只是积重难返。
他抬眼看向钟擎:“大帝之意是?”
“我给你指条明路。”钟擎道,
“立即组建一个‘参谋部’。
挑选那些通晓兵法、久经战阵、见过血的得力将官入内,
专司研判敌情、制定方略、协调各军调度。
平日负责整训兵马,战时就为你出谋划策。
让军队的指挥权,归于懂行之人之手,从此再无外行掣肘之患。”
他靠回椅背,继续指点孙老头:
“文武各司其职,文官稳住后方,武将锤炼精兵,参谋部专司谋划,
三者相辅相成,方能发挥最大效力。
若真能如此,区区后金铁骑,何足道哉?”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孙承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老孙,你若真想平定辽东,保全大明,就得有魄力打破这旧制。
旁人的非议诋毁算什么?
江山社稷的稳固,黎民百姓的安生,才是根本中的根本。”
孙承宗听完,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敲击,
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冲击与权衡。
终于,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决断之色,沉声道:
“大帝所言,振聋发聩!积弊已久,确需猛药!
这‘参谋部’……便依大帝之意,尽快筹办起来!”
钟擎又与孙承宗等人就蓟辽防务的后续治理细节商讨了片刻。
他反复强调,变革之事关乎重大,切忌急于求成。
“治大国若烹小鲜,”钟擎打了个比方,目光扫过众人,
“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容易根基不稳,反受其害。
眼下头绪繁多,需得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各项章程,务必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切莫因求快而自乱阵脚。”
孙承宗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殿下所虑极是。老夫定会把握分寸,稳妥行事。”
他又与众位属下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起身拱手道:
“诸位且议,老夫还需去探望一下元素,他的伤势……唉,总需安抚一番。”
说罢,孙承宗便带着几分凝重,转身离开了精舍。
钟擎又留下来与满桂、李内馨等人闲聊了一阵,
主要是听听他们对新防务架构的想法,并解答了一些细节问题。
见夜色已深,他便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诸位也早些歇息。”
说完,他转向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身边,
咕噜噜转着一双大眼睛的曹变蛟,伸出手牵起了小家伙的手。
“走了,变蛟,”
钟擎化身便宜爹,边走边说道:
“跟爹回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天一早,爹教你打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