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心中念头飞速转动,将前因后果、利害得失想了个通透。
刹那间,仿佛拨云见日,
心头那股被背叛、被追杀的压抑和愤懑竟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炽烈的豪情,还有野心。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心胸豁然开朗,
连那双平日里总透着几分阴鸷的眯眯眼,此刻也熠熠生辉,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他指了指正在空地上忙碌的亲卫们,
他们正将压缩饼干和肉干掰碎扔进滚开的锅里,
熬煮着一锅香气四溢的糊糊,对岳托说道:
“这样的军粮,临行前,那位……鬼王殿下,
赠予了不少,足够我们这支人马食用一段时日。
你来得正好,叔父方才还在思量,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赫图阿拉一带立足。”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岳托,把心里的盘算又整理了一遍,开始部署:
“你这样,你先不要声张,悄悄返回沈阳城。
利用你在城中的关系,暗中联络济尔哈朗、德格类、萨哈廉他们几个。
务必探明他们的心意,若他们心中还认我这个兄长、叔父,
还愿意追随于我,就想办法,让他们将能完全掌控的牛录人马,
尽可能多地、不引人注目地带出来,到赫图阿拉一带与我会合。
眼下老汗王正忙于接待那些前来表忠心的蒙古部落,
内部防备或许会有松懈,正是我们的机会!”
岳托闻言,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叔父放心!此事包在侄儿身上!
侄儿定会小心行事,摸清几位叔伯的心思。”
黄台吉欣慰地点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还有……我与麾下这些将士们的家眷……若能设法带出,自然是好。
若是实在风险太大,不能……”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低声说道,
“唉,那便……听天由命吧。”
乱世之中,成大事者难免有所牺牲,这个道理他懂,但提及家小,心中仍如刀绞。
出乎他意料的是,岳托却笑了,安慰道:
“叔父不必过于忧心!
您和诸位将士的家眷,侄儿早已料到可能有此一劫,
前几日得知风声不对时,便已暗中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只待侄儿此次回去,便可安排他们陆续秘密出城,与大军会合!”
“什么?!”
黄台吉闻言,又惊又喜,他抓着岳托的手臂:
“好!好!好侄儿!
你……你真是帮了叔父天大的忙!解了叔父的后顾之忧啊!”
他没想到岳托心思如此缜密,行动如此迅捷,
这份雪中送炭之情,远比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动。
激动之余,黄台吉紧紧握着岳托的手,目光诚挚,许下了重重的承诺:
“岳托!今日之情,叔父铭记于心!
待他日大事有成,叔父必不负你!
高官厚禄,封王拜爵,定有你一份!
你我叔侄,共富贵!”
岳托连忙躬身:
“侄儿不敢求赏,唯愿助叔父成就大业,重振我……我等之声威!”
他巧妙地将“重振大金”之类的敏感词含糊了过去,但其中的效忠之意已然明了。
黄台吉用力拍了拍岳托的肩膀:
“好侄儿!你来得太是时候了!真是天助我也!
如今留守赫图阿拉老寨的兵马,正是你父……代善麾下的部属。
有你在,我们或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这座根基之地!”
他感到,自从岳托出现后,一直笼罩在头顶的霉运似乎正在散去,事情开始变得顺利起来。
岳托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黄台吉的意图,接口道:
“叔父所言极是!
侄儿可以假借代善之命,诈开城门。
届时里应外合,赫图阿拉老寨便可一举而下!”
他话语中直呼其父之名“代善”,而非往日的“阿玛”或“父贝勒”,
这细微的变化,清晰表明了他与那个刻薄寡恩的父亲已然决裂。
这乱世之中,父子相疑,兄弟阋墙,何其讽刺。
黄台吉满意地点点头,心中一动,又问道:
“岳托,我记得老寨之中,应有不少早年掳来的朝鲜包衣,
还有萨尔浒之战时,随朝鲜军投降过来的那些倭国降人,可对?”
岳托略一思索,点头确认:
“叔父记得不错。朝鲜包衣数量不少,多在城中为奴,做些杂役苦工。
那些倭国降人,数目虽不多,但因其凶悍,多被编入守城军中,或充作贵族的护卫。”
这些外邦奴仆的来历,可追溯到努尔哈赤崛起的历次征战。
数量最多的是朝鲜人,主要源于萨尔浒大战中,
都元帅姜弘立所率万余朝鲜军战败投降,
以及多年来后金骑兵不断劫掠朝鲜边境掳来的百姓。
他们被称作“包衣阿哈”,身份低微,世代为奴,
被分散在各旗贵族府中或军中服役,仅有极少数匠人或因特殊技能获得稍好待遇。
而那些日本人则更为特殊稀少,
他们大多是近三十年前“壬辰倭乱”时投降朝鲜的日军残部,
又在萨尔浒之战中随着投降的朝鲜军队一同被俘。
努尔哈赤因其骁勇,并未如寻常俘虏般处决,
而是挑选其中精于刀术、悍不畏死者,留用军中,但其地位极低,形同炮灰。
黄台吉冷笑道:
“好!甚好!日后,这两邦之人,便是我们现成的兵卒与先锋死士!”
岳托闻言,却露出一丝担忧:
“叔父,朝鲜素来尊大明为宗主,倭国亦与大明有勘合贸易。
若我们对这两邦之人过于……恐怕会引来大明的干涉?”
“干涉?”
黄台吉不屑地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对大明现状的鄙夷,
“如今的大明,内忧外患,财政枯竭,党争不休,
辽东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跨海来管这藩属贱民的闲事?
你且放宽心,此乃鬼王殿下为吾等指明的道路!
有他老人家在背后,你我何须再有后顾之忧?”
听到“鬼王殿下”四个字,岳托精神一振,心中疑虑顿消,重重点头道:
“侄儿明白了!”
他随即冷静分析道:
“叔父,依侄儿看,那些朝鲜人,
多是墙头草,性子软弱,不堪大用,
连充作炮灰都嫌他们骨头太轻,临阵必溃。
倒是那些倭人,骨子里天生带着一股凶悍亡命之气,
只要能用绝对的实力将他们彻底打服,驯化之后,便是最听话的恶犬,指哪咬哪!”
黄台吉对岳托的分析深以为然,最终定下方案:
“就依你之言!
你先行潜回沈阳。
待人马齐聚,我们便依计智取赫图阿拉!
拿下老寨之后,立即在城中仔细搜罗那些倭国降人,
还有精通造船、航海的匠人水手,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些人,将来都有大用!”
“是!侄儿领命!”
岳托抱拳应诺,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当下,两人又仔细商议了联络暗号、接应地点等细节。
岳托不再耽搁,匆匆进食后,便带着几名绝对心腹,
悄然没入山林夜色,向着危机四伏的沈阳城方向潜行而去。
山坳中,篝火摇曳,映照着黄台吉坚毅冷酷的面容。
一条充满背叛、血腥,
却也蕴含着神明指引与无限可能的险恶征途,
正式在这辽东的深山老林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