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北岸的风裹挟着水汽,吹得人睁不开眼。项羽站在泥泞的岸边,望着滔滔江水,胸口剧烈起伏。身后的楚军残部像被狂风扫过的芦苇,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有人咳着血,有人直愣愣地盯着江面,眼里是化不开的绝望。
“船!快找船!”钟离昧嘶哑着嗓子喊,一只手死死按住流血的左臂,另一只手挥舞着断剑,试图维持秩序。可士兵们早已没了章法,看到远处芦苇荡里飘着几艘渔船,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互相拉扯、推搡,甚至拔刀相向。
“别抢!都给我回来!”项羽怒吼着,霸王枪在手中划出一道残影,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士兵隔开。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混乱的叫喊声淹没——有人掉进江里,在漩涡中挣扎呼救;有人抢到了船,却被后面的人死死抓住船舷,连人带船翻进水里;还有人干脆跪在岸边,看着汹涌的江水哭出声来。
“放箭!”
一声令下,北岸的芦苇丛中突然射出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掠过江面,钉在楚军士兵身上。惨叫声此起彼伏,江面上瞬间浮起一片片血色,几艘刚离岸的渔船被射成了刺猬,船上的士兵像筛子一样往下掉血。
“是天宇军!他们早就到了!”钟离昧扑倒在项羽身边,躲过一支擦着头皮飞过的箭,“大王,他们肯定是算准了咱们要从这里渡江!”
项羽挥枪拨打着箭矢,枪杆上很快扎满了箭羽,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刺猬。他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抢船的士兵被箭矢钉在船板上,看着江水被染成浑浊的红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跟我冲!”他猛地调转枪头,朝着渡口的方向冲锋,“夺下那几艘大船!”
那是几艘运货的漕船,停泊在离岸三丈远的地方,船夫早就吓得跳水逃生了。楚军亲兵紧紧跟在项羽身后,用盾牌组成一道防线,硬生生在箭雨中撕开一条通路。箭矢打在盾牌上噼啪作响,时不时有亲兵惨叫着倒下,盾牌阵很快出现缺口。
“大王,快上船!”一个亲兵用身体堵住缺口,胸前插满了箭,却死死不肯倒下,“俺们替您挡住!”
项羽眼眶通红,一咬牙跃上最近的一艘漕船,回身伸出手去拉其他人。钟离昧第一个跳上来,刚想回身去拽后面的士兵,却见一支冷箭射来,他下意识地挡在项羽身前——箭簇深深扎进了他的后背。
“钟离!”项羽扶住他,声音都在发抖。
“别管我……快开船……”钟离昧咳出一口血,推了项羽一把,“带弟兄们……回江东……”
江岸边,楚军士兵还在疯狂地往船上爬,天宇军的箭矢越来越密集,有的士兵刚抓住船舷,就被一箭射穿手掌,惨叫着掉进江里。船上的楚军想把他们拉上来,却被更多的箭矢逼得缩回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乡在江里挣扎着沉没。
“开船!快开船!”项羽嘶吼着,声音撕裂般疼痛。几个会划船的士兵慌忙摇动船桨,漕船缓缓驶离岸边,留下一片绝望的哭喊声。
项羽站在船头,回头望去。北岸的混乱还在继续,楚军士兵像下饺子一样被射进江里,江水翻腾着,浮尸密密麻麻,顺着水流往下漂。有个年轻的士兵抱着一块木板,朝着船的方向伸出手,嘴里喊着“大王带带我”,声音越来越弱,最终被一个浪头吞没。
“啊——!”项羽一拳砸在船板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进江里,与那些红色的江水融为一体。
漕船渐渐驶到江心,北岸的喊杀声渐渐模糊。项羽清点人数,偌大的船上,加上伤员也只有八千多人,每个人都浑身是血,眼神空洞。刚才还在身边的弟兄,转瞬间就永远留在了北岸,连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大王,钟离将军他……”一个亲兵哽咽着禀报,声音里带着哭腔。
项羽走过去,钟离昧躺在船舱里,脸色苍白如纸,后背的箭羽没入很深,血染红了身下的木板。他看到项羽,虚弱地笑了笑:“大王……能……能回江东了吗?”
“能!一定能!”项羽握紧他的手,指尖冰凉,“等过了江,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伤,你还要跟我回彭城呢!”
钟离昧摇了摇头,咳出的血染红了嘴角:“不了……俺这辈子……能跟着大王打仗,值了……就是……就是想家了……想俺娘做的桂花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项羽的手慢慢松开,眼睛望着江面,像是看到了家乡的方向。项羽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第一次觉得,原来淮河的水,比冬天的寒冰还要刺骨。
江面上,几艘小船跟在漕船后面,船上的士兵沉默地划着桨。没人说话,只有船桨搅动江水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压抑的哭声。有人望着北岸的方向,那里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战场;有人望着南岸,那里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天宇军没有继续追击,只是在北岸列阵,远远地看着他们渡江。天宇站在岸边的高地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漕船,手里的剑缓缓入鞘。“不必追了。”他对身边的将领说,“让他们过江吧,有些离别,比死亡更让人痛苦。”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漕船上,项羽将钟离昧的尸体轻轻放入江水中,尸体上系着一块刻着“钟离”二字的木牌。“让江水送你回家吧,”他低声说,“下辈子,别再跟着我打仗了,做个普通人,好好吃你娘做的桂花糕。”
尸体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像一片孤独的叶子。八千江东子弟跪在船上,对着北岸的方向叩首,额头磕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在告别那些留在北岸的弟兄,告别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告别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西楚。
南岸的轮廓渐渐清晰,可船上的士兵们却没有丝毫喜悦。每个人都知道,淮河岸边的这场离别,带走的不仅是生命,还有他们心中的骄傲和希望。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纵横天下的楚军,只是一群失去了家园的流亡者。
项羽站在船头,望着南岸越来越近的土地,突然觉得很累。他赢了无数场战役,却输了人心;他想带着弟兄们回江东,却只能带着一半不到的人,在淮河上经历这场撕心裂肺的离别。
江水拍打着船舷,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哭泣。淮河岸边的伤离别,成了压在每个楚军士兵心头的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而这场离别,仅仅是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江东的土地上,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