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管道深处,时间仿佛被赋予了粘稠而冰冷的质感,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在凝滞的沥青中跋涉。李琟肩头的伤口在持续移动中传来阵阵钝痛,如同有烧红的铁钎在骨缝间搅动。夜枭的状况更为堪忧,高烧蚕食着她的理智,左臂的坏死组织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的灼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飞蚊症般的黑色斑点。然而,两人都没有停下。陈垣那跨越空间传递来的、如同最后心跳般的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濒临极限的躯体。
军刀提供的那份手绘地图,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罗盘。上面标注的路径蜿蜒曲折,充分利用了基地建设初期遗留下来的、已被主流系统遗忘的角落。他们如同行走在巨兽尸骸的血管与淋巴管中,周围是锈蚀的管壁、凝结的水珠和偶尔从头顶滴落的、具有微弱腐蚀性的未知液体。
“第三转换节点……到了。”李琟压低声音,手电光柱扫过前方一堵看似浑然一体的金属壁。根据军刀的标注,这里需要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才能开启暗门。他迅速从工具包中取出一个多功能声波发生器,将其贴合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终端屏幕快速滚动着频率数据。
“频率扫描中……匹配点位于……17.3千赫兹,持续三秒。”李琟低声汇报,手指悬在触发键上。这种非标准的开启方式,印证了军刀情报的价值,也凸显了这条路径的古老与隐秘。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超越人耳听觉极限的嗡鸣响起,金属壁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在壁面上出现,随即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更加黑暗的甬道。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和臭氧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依次潜入。新的通道更加狭窄,顶部布满了粗粝的线缆和冷凝管道,需要时刻低头弯腰才能通过。夜枭因高烧而步履蹒跚,有几次险些被脚下的杂物绊倒,全靠李琟及时搀扶。
在穿越标记为“第七维护通道”的区域时,李琟猛地停下脚步,伸手拦住了身后的夜枭。“等等……军刀标记的‘逆模因陷阱’就在前面。”
他关闭手电,示意夜枭也关闭步枪上的战术灯。两人完全融入黑暗,仅凭触觉和残存的微弱环境光感知周围。李琟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感知那无形无质、却能扭曲认知的威胁。几分钟过去了,前方通道在感知中一片“正常”,甚至过于“正常”,仿佛大脑在主动忽略某些本应存在的细节。
“不行……我的意识无法直接捕捉它。”李琟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逆模因的特性就是让感知者忽略其存在。我们必须依靠军刀留下的‘路标’。”
他回忆着地图边缘那行潦草的注释:“‘凝视阴影的第三个褶皱,忽略耳边低语的方向’。” 这 cryptic 的提示,此刻成了救命稻草。李琟将手电光调到最微弱的散射模式,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目光死死盯住通道侧壁上一片看似毫无异常、只是阴影略深的区域(“阴影的第三个褶皱”)。同时,他努力屏蔽掉从通道深处隐约传来的、仿佛通风系统运作的微弱嘶嘶声(“耳边低语”)。
当他将全部注意力聚焦于那片“阴影褶皱”时,一种奇异的认知扭曲感袭来——他“看到”那片区域的墙壁纹理似乎开始流动、重组,一个原本被大脑自动过滤掉的、极其隐蔽的、散发着微弱非欧几里得几何光泽的结构缓缓浮现在感知中!那就是陷阱的核心!
“找到了!绕开它,紧贴对面墙壁走!”李琟低喝,声音因精神过度集中而沙哑。
两人如同走钢丝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片认知的盲区。成功穿越后,一股虚脱感同时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耗损。
历经数小时的艰难跋涉,躲过数次或物理或认知的陷阱,他们终于抵达了军刀地图上标记的、通往“归档库”区域的最后一个岔路口。根据地图和索科洛夫数据库的交叉验证,通往“归档库”实体入口的路径,在此分化为两条。
左边一条,通道相对宽阔,墙壁上残留着老旧的照明线路和指示标识,似乎是一条曾被频繁使用的正式辅助通道。而右边一条,则更加隐蔽,入口处被一堆坍塌的隔热材料部分堵塞,需要费力攀爬才能通过,尽头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两条路……”夜枭靠在一块冰冷的金属板上喘息,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发丝,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军刀的地图只标注到这里。哪一条才是通往那个‘备用验证系统’入口的?”
李琟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打开终端,将索科洛夫关于“特殊物资审批”的记录、老掌柜信息中关于早期研究员活动模式的碎片、军刀日志中关于“归档库”独立系统的推测,以及这一路走来观察到的环境细节(如管道新旧程度、能量残留特性、灰尘堆积厚度等)全部输入,进行综合建模分析。
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碰撞、筛选。
“左边通道,”李琟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建造标准更高,有明显的后期维护痕迹,能量残留显示它与基地主能源网络有微弱但稳定的连接。这更符合一个曾被纳入正规管理,但后来因某种原因(可能是‘黛’的认知屏蔽)而被逐渐遗忘的官方备用入口。”
“而右边通道,”他指向那堆坍塌物,“结构更原始,能量读数极其微弱且独立,灰尘堆积程度远超左边,几乎没有任何后期干预的迹象。这更符合那些设立‘后门’的早期研究员,为了完全避开主流监控系统而秘密开辟的紧急逃生或隐秘联络通道。”
分析清晰,逻辑严谨。两条通道,指向了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入口可能性。
《孙子兵法·谋攻篇》有言:“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此刻,他们虽未完全“知彼”,但对自身处境和有限情报的挖掘已接近极致。
“官方入口,可能防御更严密,甚至可能仍在‘黛’的潜在监控列表上,但结构稳定,路径明确。”李琟陈述着利弊,“隐秘通道,可能完全脱离了‘黛’的视线,但环境更危险,可能存在未知的结构风险或……早期设立者留下的其他防御措施。”
选择摆在了面前。时间只剩下不足七十小时,他们无法同时探索两条路径。
夜枭抬起因高烧而略显朦胧的眼睛,看向李琟,声音微弱却坚定:“……相信……那些留下‘后门’的人。他们……比‘黛’更值得……信任一点。”
李琟点了点头。他也倾向于这个选择。与“黛”掌控的官方系统正面碰撞,风险太高。而早期研究员们设立的隐秘通道,虽然未知,但至少其初衷是为了对抗他们如今也在对抗的敌人。
“目标确认,”李琟深吸一口气,指向右边那条被坍塌物部分堵塞的、充满未知的通道,“隐秘入口。我们走。”
希望与风险的天平,在此刻倾斜向一边。地点范围,从模糊的“归档库”区域,最终缩小至眼前这两个具体的、代表着不同命运走向的入口。
(结尾)
抉择立于岔路,命运系于毫厘。精密的分析与坚韧的直觉共同指向了那条被遗忘的隐秘之路。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废墟与陷阱的尽头摇曳。背负着伤痛与倒计时的探索者们,毅然踏入了最深沉的黑暗,寻找那由先驱者埋藏的、最后的钥匙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