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尼被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旋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涌了上来。这个废物,什么时候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看来摔了一下,把脑子摔傻了?”罗德尼嗤笑一声,大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喆(雷恩),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堵在门口,抱着臂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罗德尼……”苏喆开口,声音因为伤势和刻意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未经允许,擅闯家族成员的住所,按照家规,该当何罪?”
他直接搬出了家规。记忆里,雷恩因为自卑和怯懦,几乎从未用过家族法规来保护自己,总是逆来顺受。
罗德尼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家规?哈哈哈!雷恩,你跟我讲家规?一个连家族荣耀都玷污了的废物,也配提家规?”他猛地止住笑,脸色阴沉下来,“家规就是,强者为尊!你这种浪费家族资源的垃圾,早就该被清理出去了!”
说着,他伸手就向苏喆的衣领抓来,动作粗暴,显然是想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就在那只粗糙的手即将触碰到身体的瞬间,苏喆动了。他没有闪避,也无力闪避,他只是将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带着“守护”意念的斗气,全部集中到了胸口和脖颈的皮肤表层之下。
同时,他脑海中观想着在某个高武世界见过的“金钟罩”意境,虽无其形,却取其神——不动如山,外御其侮。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震颤从苏喆体内传出。罗德尼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脖颈皮肤,预想中轻易揪住衣领的感觉并未出现,反而像是抓在了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皮革上,滑不溜手,而且指尖传来一股隐隐的、微弱的反震力道,震得他指骨微微发麻。
虽然这反震力微弱到对罗德尼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这诡异的感觉让他动作一僵,抓取的动作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怎么回事?这废物的身体……
苏喆趁着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罗德尼,侍卫队长的儿子。你父亲巴顿队长,以忠诚和恪守家规着称,若他知道你今天的行为,你猜他会如何?”
罗德尼脸色微变。他父亲确实古板严厉,若知道他以清查账目为名,行欺凌之实,还撞破了门,定然饶不了他。但他嘴上不肯服软:“少拿我父亲压我!我是奉了……”
“奉了谁的命令?”苏喆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罗德尼内心,“凯尔哥哥?他有亲口让你来‘清查’我的账目,还是让你来……杀我?”
“杀你”两个字,苏喆说得极轻,却像是一道惊雷在罗德尼耳边炸响。
他确实得了凯尔少爷身边人的暗示,要给雷恩一个“深刻的教训”,最好让他自己识趣滚蛋,或者“伤重不治”。但这种事,只能意会,绝不能宣之于口!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凯尔少爷即将订婚,任何兄弟阋墙的丑闻都是大忌。
“你胡说什么!”罗德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收回手,色厉内荏地喝道,“我只是来清查账目!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互相看了一眼,收起了看戏的笑容,神色有些紧张。
苏喆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那位“好哥哥”行事还算谨慎,没有留下直接把柄。这就给了他操作的空间。
他没有再纠缠于谁的命令,而是将话题拉回“账目”本身,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又不容置疑:“要查账?可以。但我现在重伤在身,无法配合。账目都在管家那里,你们自去核对。若查出我雷恩·阿斯特私拿了家族一枚铜币,我自愿脱离家族,永世不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罗德尼和他身后的两人,最后定格在罗德尼脸上,声音陡然转冷:“但现在,你们撞毁我的房门,惊扰我养伤,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是否需要我此刻便挣扎着去求见父亲,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他口中的“父亲”,正是当代阿斯特侯爵,北境守护。那位大人虽然对雷恩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几乎不闻不问,但他极其看重家族规矩和脸面。在侯爵府内,侍卫之子撞破家族少爷的房门,无论这位少爷多么不堪,都是对贵族体统和阿斯特家名的公然挑衅!
罗德尼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刚才被怂恿着过来,只想着一如既往地欺凌这个废物讨好凯尔少爷,根本没想这么多层!此刻被苏喆条理清晰、一环扣一环地点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去见侯爵?他哪有那个胆子!
看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深邃得让人心寒的少年,罗德尼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废物”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和……威严?
“你……你……”罗德尼指着苏喆,嘴唇哆嗦着,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滚。”
苏喆吐出一个字,不再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这一个“滚”字,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罗德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在身后同伴拉扯他衣袖的暗示下,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
三人狼狈地退出了房间,甚至还下意识地将那扇被撞烂的木门勉强掩上,尽管已经无法关严。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从破门处灌入的、带着寒意的风。
确认他们离开后,苏喆(雷恩)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背后,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刚才的应对,看似从容,实则凶险。他是在赌,赌罗德尼等人的愚蠢和对贵族规矩的本能畏惧,赌他们不敢将事情彻底闹大。一旦对方不管不顾,直接动手,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幸理。
“实力……还是太弱了。”苏喆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斗气和依旧剧痛的身体,再次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在这个世界,没有力量,连最基本的尊严和安全都无法保障。
不过,刚才的危机,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再次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回味着之前那瞬间的感应。当罗德尼抓向他时,他调动那丝微末斗气进行“防御”观想,心口那沉寂的磐石血脉,确实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让他的皮肤韧性在刹那间提升了一丝。
“守护……滋养……不动……如山……”苏喆喃喃自语,捕捉着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山岳秘法》追求的是如山岳般厚重磅礴的斗气,用以碾压敌人。但山岳的另一面,不就是亘古不变的沉稳与守护吗?之前的雷恩,乃至整个阿斯特家族,或许都只注重了“攻”的一面,而忽略了“守”的真意。
而“磐石”血脉,其核心特质,恐怕也正是这种极致的“防御”和“承受力”,即——韧性!
“我明白了……”苏喆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所谓的‘血脉韧性’,并非单纯指血脉本身的坚固,更是一种运用方式!将斗气的性质,从‘冲击’转变为‘守护’,以此契合、唤醒并激发血脉的真正力量!”
这是一条与前人,与雷恩的哥哥凯尔,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们追求的是爆发,是破坏力。而苏喆要走的,是极致的防御,是打不垮的韧性!
想通了这一点,他感觉前方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势依旧严重,但内心却安定下来,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重新引导着体内那丝若有若无的斗气,不再焦躁,不再试图冲击,而是如同春雨润物般,极其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滋养、温润着胸口的骨折处和周身受损的肌肉经脉。每一次运转,他都观想着自身化为一座巍峨不动、承载万物的山岳。
痛苦依旧,但在这缓慢的滋养下,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的生机,开始从身体深处被激发出来。而那沉寂的磐石血脉,也仿佛冬眠的种子,感受到了一丝春意的召唤,不再如死水般毫无波澜。
路,还很长。但第一步,已经踏出。
窗外,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