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的空气,仿佛在赵铁柱那句“偷的是人脑子”落下的瞬间,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刚刚还残存着的,劫后余生的那点稀薄的喜悦,被这句话彻底碾碎,连一丝灰烬都没剩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个躺在担架上,身体剧烈抽搐,脸上爬满黑色诡异菊花纹路的伊万诺夫博士身上。
那不再是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宝贵“货物”。
那是一个已经上钩的猎物。
一个定时炸弹。
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最恶毒,最猖狂的,嘲讽。
“操!”
陆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的青筋像是虬龙般坟起。一股狂暴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机舱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无力感。
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去,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受苦,而他那双能撕裂钢铁的拳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砸!
“柱子!他娘的给老子说明白点!”陆锋一把抓住赵铁柱的胳膊,眼睛血红,“什么叫‘后门’?什么叫‘远程夺走’?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邪术!”
“锋哥……你……你先松手……”赵铁柱被他抓得龇牙咧嘴,脸色比金纸还白,“俺的胳膊快断了……”
何雨水轻轻拍了拍陆锋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陆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邪火,松开了手,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赵铁柱。
赵铁柱揉着胳膊,看着担架上的伊万诺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恐惧。
“这个‘邪菊锁魂咒’,是九菊一派的阳谋,是彻头彻尾的阳谋!”他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杀人。它的作用,就是在目标的灵魂深处,种下一颗‘种子’,一颗用施咒者的心血和目标的生辰八字、甚至是一根头发、一滴血喂养出来的种子。”
“这颗种子平时就跟死了一样,你用什么法子都查不出来。可一旦目标脱离了某个特定的区域,比如克格勃的疗养院,或者被施咒者认为时机成熟了,他们就能在千里之外,用他们自己的秘法,激活这颗种子!”
“种子一旦激活,就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汲取宿主的生命力和精神力,然后……然后把宿主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知识,所有的思想……所有脑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打包……通过某种咱们无法理解的途径,传送回施咒者的手里!”
“等到东西传完了,这个宿主,也就成了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空壳。不死,也跟死了没区别!”
赵铁柱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后背都窜起一股寒气。
李长庚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一把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地捅了进去。
牺牲了那么多精锐的特工,动用了“钟表匠”这样国宝级的底牌,甚至还让何雨水和陆锋这样的“非常规”力量九死一生……
他们拼尽了一切,从戒备森严的莫斯科,从克格勃的王牌“红焰”小队的围剿中,抢出来的,竟然只是一个被东瀛人提前做好了标记的,移动硬盘?!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荒谬!
“就没有解法吗?!”李长庚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铁柱痛苦地摇了摇头。
“没解。这就是它被称为‘阳谋’的原因。这颗‘种子’跟博士的灵魂是绑在一起的。咱们要是想强行破掉这些符文,就等于亲手掐灭了他的魂火。到时候,别说知识了,命都保不住。”
“钥匙和锁,都在那帮东瀛矮子的手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信!”李长庚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猛地转向队伍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川渝姑娘,“林婉儿同志!你呢?你的法子呢?算!给我算!我就不信这是个十死无生的局!”
所有人的希望,再一次,聚焦在了林婉儿的身上。
林婉儿那张清秀的脸,此刻也失去了血色。她没有推辞,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六枚已经带上了她体温的铜钱。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抛洒,而是将铜钱紧紧地合在掌心,闭上眼睛,嘴唇快速地翕动着。
机舱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伊万诺夫博士那越来越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一秒。
两秒。
十秒。
林婉儿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
“噗——!”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染红了她面前的地板。
“婉儿!”
距离她最近的郝卫东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婉儿的眼神,一片涣散和绝望。她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缓缓地,吐出了八个字。
“天人……两隔……”
“神仙……难救……”
轰!
这八个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将机舱里所有人心头燃起的那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彻底压垮,碾灭。
完了。
连最擅长在天机中寻找一线生机的卜算之术,都给出了这样的判词。
这,就是死局。
钟表匠一直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此刻,他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伊万诺夫,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李长庚,最终,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陆锋半护在怀里,从始至终都异常冷静的何雨水身上。
“丫头,”他沙哑地开口,“看来,我们这次,被人当成猴耍了。”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计划,出现了疏漏。
一个致命的,足以让之前所有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的疏漏。
陆锋没有理会这些。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媳妇儿身上。
他能感觉到,何雨水在听到赵铁柱和林婉儿的结论后,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呼吸依旧平稳。
她不怕。
她甚至,没有丝毫的动摇。
陆锋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不懂什么咒术,什么卦象。
他只知道,只要他媳妇儿在,天,就塌不下来。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媳妇儿,别担心。大不了,等这老头的脑子被偷完了,老子就去一趟东瀛,把那个施咒的狗娘养的揪出来,把他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他的话,粗俗,霸道,充满了血腥气。
却让何雨水那因为精神力透支而冰冷的身体,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冰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了陆锋那只因为愤怒而青筋毕露的手背上。
动作很轻,却无比坚定。
就在整个机舱都陷入一片死寂,被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的时候。
何雨水,站了起来。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医生和护士,无视了所有人或震惊,或不解,或绝望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伊万诺夫博士面前。
她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博士脸上那些正在散发着不祥黑光的诡异符文。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绝望。
只有一种,如同外科医生在观察病灶,如同程序员在寻找bUG般的,极致的,冷静的,分析。
机舱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们看着她,看着这个在所有人都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唯一一个,还敢去直面那份恐怖的女人。
终于。
她收回了手,缓缓地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众人。
她那双清冷的,仿佛能倒映出宇宙星辰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赵铁柱和林婉儿的身上。
“不。”
一个清冷的,不大,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的字。
“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