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解。”
当这两个字,从何雨水那因为脱力而略显苍白的嘴唇里,轻飘飘地吐出来时。
整个机舱,那如同凝固水泥般的死寂,被砸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李长庚那张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脸,猛地抬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疯狂光芒。
刚刚吐完血,正被郝卫东扶着,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林婉儿,那双涣散的眸子,也下意识地聚焦在了何雨水的身上。
而赵铁柱,这位刚刚才宣判了伊万诺夫“神仙难救”的东北出马仙,更是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啥玩意儿?】
【有解?!】
【大妹子,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俺和这川渝的丫头片子,一个请神一个算卦,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才得出个死局的结论。你……你说有解?】
【你这不是在打俺们的脸,你这是在刨俺们祖师爷的坟啊!】
“何……何顾问……”李长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抓住何雨水的裤腿,仰着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您……您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办法?”
何雨水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医生和护士,无视了所有人或震惊、或不解、或质疑的目光,径直走到了李长庚刚刚坐的那个指挥席位前。
她直接对通讯兵下达了指令。
“李副司令授权,我需要调用飞机上所有高精度电子设备,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李长庚的身上,那眼神,冷静得像是在下达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行政命令。
“李副司令,我需要你的正式授权。现在,拆掉这架飞机上所有的雷达、通讯设备和导航系统里的核心线圈和电容器。”
“什么?!”
如果说刚才那句“有解”是在水泥地上砸开了一道裂缝,那么这句话,就无异于在这架万米高空的军用运输机里,引爆了一颗战术核弹!
“疯了!你他妈的疯了!”赵铁柱第一个跳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元气大伤了,指着何雨水的鼻子就骂,“大妹子!俺敬你是条汉子,但你也不能这么胡来啊!这里是天上!天上!把这些玩意儿都拆了,咱他妈的就成了个铁皮瞎子、铁皮聋子!到时候别说救人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机上的几名技术军官也是脸色大变,纷纷出言反对。
“何顾问,这绝对不行!这是严重违反飞行条例的!”
“拆掉核心线圈,导航系统会立刻失灵,我们会在高空彻底迷失方向!”
“通讯设备是我们的生命线,一旦关闭,我们就和地面彻底失联了!”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入定老僧般的钟表匠,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何雨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丫头,胡闹!”
“这太冒险了!”
这是这位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掌控全局,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的老人,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否定了一个决定。
一时间,整个机舱里,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那个独自站在指挥席前的纤细身影。
陆锋动了。
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默默地走到了何雨水的身侧,虽然一言不发,但那护犊子的姿态,那看向所有人时冰冷得如同要杀人般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妈的,一群傻逼。】
【老子的媳妇儿,是你们能质疑的?】
【再他妈的废话,老子把你们一个个全从飞机上扔下去!】
他心里正骂骂咧咧地盘算着先扔哪个比较顺手,一只冰凉的小手却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何雨水。
她没有回头,但这个小动作,却像是一道无声的指令,瞬间就抚平了陆锋身上那股暴戾的杀气。
他乖乖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只被驯服的凶兽,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只留下最坚实的后背,作为她的依靠。
何雨水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群情激奋。
她只是从指挥席上拿起一个战术记录板和一支笔,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开始飞速地绘制着什么。
她的手速快得惊人,那支笔在她的指尖仿佛拥有了生命,无数复杂的线条、符号、公式,在记录板上飞速地延伸、交织。
那不是工程图,也不是电路图。
那更像是一种……一种融合了拓扑学、符文阵法和高能物理模型的,某种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鬼东西!
“这不是胡闹,是手术。”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机舱里响起,清晰,冷静,带着一种能让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的力量。
她将画满了鬼画符的记录板,直接“啪”的一声,拍在了所有技术人员的面前。
“看这里。”
她指着图纸上一个核心的环形结构。
“根据我的初步建模分析,赵铁柱同志所说的‘邪菊锁魂咒’,其本质,是一种基于生物场和地磁场共振的,超低频定向信息传输。”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一个用目标的灵魂作为天线,用施咒者的精神力作为信号源的,超远距离的,加密通讯频道。”
机舱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生物场?什么地磁场共振?什么超低频?
这他妈的……是人话吗?
只有郝卫东,这位总参二部的顶级情报专家,在听到这番话的瞬间,那镜片后面的眼睛,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精光!他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份草图,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疯魔般的状态!
何雨水没有理会他们的呆滞,继续用她那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进行着“科普”。
“这种超低频信号,频率极低,波长极长,可以轻易穿透我们所知的任何物理屏蔽。常规的电磁屏蔽,对它无效。所以,被动的防御,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办法,是主动出击。”
她的手指,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那些她要求拆卸的设备名称。
“我需要这些军用级的高精度线圈和高储能电容器,在伊万诺夫博士的身体周围,构建一个由‘亥姆霍兹线圈’和‘法拉第笼’组成的复合力场。”
“我将用这个力场,生成一个强度可调、频率可变的强磁场。然后,像收音机调频一样,主动去扫描、捕捉那个属于‘邪菊锁魂咒’的特殊波段。”
“一旦锁定,”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弧度,“我就能用一个反向的、更高能量级的脉冲信号,强行‘中和’它,甚至……逆向追踪,找到信号的源头。”
整个机舱,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觉得何雨水疯了,那么现在,他们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
用……用物理学的方法,去破解,东瀛的,阴阳咒术?
这他妈的比听说用量子力学来解释跳大神还要离谱一万倍!
“狗……狗屁不通!”赵铁柱憋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他的脸涨得通红,“你……你这是在拿玄学……不!你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咒术是咒术!是俺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跟你们那套洋玩意儿根本不是一回事!”
何雨水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淡漠,像是在看一个还在坚持地心说的原始人。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钟表匠和林婉儿的身上,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同志,你的‘奇门遁甲’,能救他吗?”
钟表匠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林婉儿同志,你的‘六爻’,能救他吗?”
林婉儿脸色一白,低下了头。
“既然你们的玄学,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何雨水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锋芒!
“那为什么,不试试我的科学?!”
“还是说,在你们的认知里,你们所谓的‘玄学’,就要比已经被无数次验证和实践过的‘科学’,更高贵,更正确吗?!”
这番话,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赵铁柱和林婉儿的脸上。
更像是一把尖刀,捅破了所有人心中那层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神秘的敬畏。
是啊。
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哪怕这个方法听起来再疯狂,再离谱,可它……至少是一个“方法”!
李长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大脑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边,是玄学宣判的,百分之百的失败,和之前所有牺牲的付诸东流。
另一边,是一个疯狂的,成功率可能不到百分之一的,科学的,赌博。
赌输了,他不仅要背上任务失败的全部责任,还要因为违规操作,被送上军事法庭。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浮现出了莫斯科地下那条毁天灭地,将六个火焰魔神连同钢筋混凝土墙壁一同撞成齑粉的……庚金水龙。
那个画面,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神迹。
而创造这个神迹的,正是眼前这个,说着要用物理学来破咒的,清冷的女人。
李长庚的眼神,一点一点地,从挣扎,变成了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牙龈都被咬出了血!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站得笔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大胆,也最疯狂的一道命令!
“传我命令!”
“所有技术人员,立刻执行!”
“从现在开始,何雨水顾问,拥有这架飞机上,除了驾驶权之外的,最高指挥权!”
“谁敢违抗,军法处置!”
“拆!!!”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机舱,先是一静,随即,陷入了一片更加疯狂的忙碌之中!
“是!”
技术军官们不再犹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郝卫东第一个冲了上去,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朝圣般的狂热,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边拆着精密的仪器,一边兴奋地大喊:“见证奇迹!我正在见证‘超自然科学’的诞生!这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步!”
没有人再反对。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投入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疯狂的“飞机大改造”之中。
赵铁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感觉自己的三观,又一次,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而钟表匠,那个一直古井无波的老人,深深地看了何雨水一眼。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缓缓坐下。
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三枚已经包浆得看不出年份的古旧铜钱。
他将铜钱合在掌心,闭上眼睛,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片刻之后。
他猛地睁开双眼,将手中的铜钱,往地上一撒。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三枚铜钱所组成的卦象上时。
他那张经历了一个世纪风霜,始终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露出了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卦象,赫然是——
大凶之中的,一线生机。
而那一线生机,所指的方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