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佩恩麻木地重复着这个词,这个他向来只依靠手中长剑而非向神灵祈祷的男人,也开始唱起了风神的赞歌,他从未如此刻般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两艘战船依然在海中行驶,那只巨兽似乎真受到风神的感化,还是觉得两艘木船不合它的口味,也或许因为那只章鱼够它消化一阵,所以迟迟未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围的能量迷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搅动,不再那么浓稠得令人窒息。视野逐渐开阔,虽然依旧灰蒙蒙的,但已能勉强看出更远的距离。
“迷雾……好像在变薄!”了望的格翼忍不住激动地低喊,双手紧紧抓住了船舷。
普德劳斯等人瞥了他一眼,沉稳的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只是微微颔首:“希望如此,孩子。但这片海域诡谲,不可轻信表象。”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期待中冲出迷雾、重见天日的景象并未出现。周围依旧是那片死气沉沉的灰蒙,仿佛刚才的清晰只是错觉。迷雾中难以感知时间的流逝,只有船舱内沙漏的细响和身体积累的疲惫提醒着他们。
戈尔巴顿,对海图最有研究的人,此刻正凑在一张摊开在木桶上的陈旧海图前,眉头紧锁。他用粗大的手指比划着,不时抬头望向依旧模糊的天空,喃喃计算着。良久,他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凝重:“根据航速和海图推算……我们至少已经在这片该死的雾里航行了十四个小时以上。按照这个进度,如果我们的目标真的存在,距离神秘海的中心区域,恐怕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了。”
他抬起眼,环视周围屏息聆听的同伴,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写满了忧虑:“如果……如果我们要找的岛屿不在这乱流的中心……”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后半句——那他们的运气就糟透了,很可能徒劳无功,甚至葬身于此。
气氛更加沉闷。
又过了不知多久,就在众人被这片永恒的灰暗和寂静折磨得有些麻木时,桅杆顶上突然传来了望员尖锐而带着颤音的呼喊,打破了死寂:
“船!前方有船影!小心行驶!”
甲板上的人们精神一振,纷纷抬头望去,努力在迷雾中分辨。
“哦,不……不是一艘!”了望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是两艘!三艘!我的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好多艘船!上帝啊,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握紧了武器,挤到船边向外张望。随着船只缓缓前行,迷雾稍稍退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哪里是什么船队,这分明是一片船舶的坟场!各式各样、不同时代、不同大小的船只,如同被遗弃的玩具,破破烂烂、悄无声息地停泊在这片死水之上。它们歪斜、倾覆、甚至只剩下骨架,帆布腐烂成缕,船身上覆满了不知名的污垢和水渍。
两艘结伴而行的探险船逐渐能看清彼此的位置,它们像两个误入巨人墓穴的渺小生灵,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由破船组成的迷宫中穿行。每当靠近那些废弃的船只,一股无形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衣物,直刺骨髓。不少人感到汗毛倒竖,一股阴森可怖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佩恩的内心对超自然事物抱有前世电影和小说的演绎,脸色微微发白。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骷髅、幽灵、诅咒船员的亡魂……在这个传说与现实界限模糊、能量紊乱的特殊时间和地点,他越想越觉得这些东西并非不可能出现。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试图驱散脑中可怕的想象,却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这片区域静得可怕,没有风浪声,只有他们自己船体破开微弱水波的声响,以及偶尔从周围破船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咔咔”声,还有海水推动残破木板的“吱呀”声。这些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如同无形的鼓槌,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突然,佩恩耳朵一动,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咔咔”和“吱呀”声开始变得密集、响亮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不对劲……”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最近的几艘破船。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预感成真了。就在不远处一艘半沉的三桅帆船的残骸上,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如同红色蛆虫一般的生物,正从船舱、甲板的缝隙中蠕动着钻出,几乎布满了整个可见的船体表面。它们蠕动的样子令人作呕,仿佛人体腐败后滋生的硕大蛆虫,但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佩恩瞳孔骤缩,猛地大吼出声,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远离那些破船!快!离它们远一点!”
他紧接着转向众人,脸上带着惊惧和恍然,语速飞快地道:“我感觉到能量!非常狂暴、混乱的能量!这些虫子……它们不简单!我从未见过这种品种……它们像是……像是过去死去人的尸体中出现的蛆虫,被这片乱流的能量污染、成了变异的生物!”他指着那些在破船上涌动,却绝不越界到水中的红色虫群,“看!它们似乎不敢进入海水!我们只要远离这些破船就好!”
他的话语让众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水手们慌忙操作,试图让船只偏离原本的航道,尽可能远离那些布满诡异虫群的死亡之船。甲板上响起一片紧张的喘息和压抑的咒骂声。
佩恩扶在“黑水号”船头,他深邃的黑色眼眸紧锁着远处那艘被诡异灰绿色苔藓覆盖的旧船,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与警惕在他心头萦绕。他侧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的命令:
“普德劳斯,”他唤起身旁那位神射手,“用你的箭,去试试那些蠕动的东西。看看它们除了令人作呕之外,还有何能耐。”
“遵命,大人。”普德劳斯应声而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专注。他动作流畅如呼吸,从背后取下那张精良的反曲长弓,抽出一支尾羽修剪整齐的箭矢。搭箭、扣弦、开弓,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充满力量感。他眯起一只眼,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了一只正在旧船船舷上缓慢蠕动的、肥硕的变异蛆虫。
“嗖——!”
箭矢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潮湿的海风,精准地射向目标。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屏息凝视的高武们感到一阵寒意。那只中箭的蛆虫,乃至它周围密密麻麻的同类,对急速逼近的死亡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躲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蠕动,仿佛只是无知无觉的腐肉。
“噗呲!”
箭镞轻易地没入了蛆虫赤红肥硕的躯体。
然而,就在箭矢破体的瞬间——
“嗡!”
一种低沉却令人心悸的能量嗡鸣陡然传来!那只中箭的蛆虫身体猛地一亮,内部仿佛有炽烈的白光要迸发出来,随即——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猛然炸响!那不仅仅是一个点的爆炸,更像是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炽烈的白光和混乱的能量流瞬间吞噬了那只蛆虫,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沿着船身蔓延!旧船上那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变异蛆虫,仿佛被注入了连锁毁灭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地猛烈爆开!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黑水号”上!那艘可怜的破船在连绵的爆炸中被迅速撕成碎片,燃烧的木板和无法辨认的残骸四处飞溅。
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黑水号”也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剧烈地摇晃起来。甲板上站立不稳的高武们如同被砍倒的树木般接连摔倒在地。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一侧倾斜,差点就要倾覆!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焦糊和硫磺的恶臭,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佩恩紧紧抓住身旁的缆绳才稳住身形,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瞳孔因映照着远处的火光而收缩。他能感觉到脚下甲板的疯狂震颤,也能听到身边传来压抑不住的恐惧抽气声。
“风神在上……”刚爬起来的泰兰德脸色惨白,声音颤抖,“这……这怎么打?碰一下就会爆炸!”
旁边光头蒙拉恩斯克也喃喃道:“不打它们,谁知道它们会怎么扩散,怎么害人……可打,就是同归于尽!”
佩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抹去溅到脸上的海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果断。他转向操舵手,声音洪亮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右满舵!升起所有能用的帆!快!离开这片该死的海域,越远越好!”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水手们连滚爬起,拼命地拉扯缆绳,调整风帆。佩恩看着那团仍在燃烧爆炸的残骸,心有余悸。‘幸好,只是试探性的一箭……’他暗自庆幸,若是刚才贸然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在全力以赴的加速下,两艘结伴而行的船只,终于渐渐远离了那片死亡的沉船水域,将仍在持续殉爆的旧船残骸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