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气氛逐渐松弛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开始在人群中弥漫。水手们又开始检查船只的损伤,低声交谈着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佩恩也稍微松了口气,走到舷边,想清醒一下。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栏杆,动作就猛地僵住了。
不对!
船身……似乎在轻微地、持续地上升?不是波浪那种起伏,而是一种稳定的、令人不安的抬高感。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方海平线,迷雾似乎瞬间在驱散,黑色的眼眸瞬间凝固——不是船在升,是海平面在升高!不,是整片大海都在抬升!
“所有人!抓紧身边固定的东西!”佩恩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但他用尽全力嘶吼出来。
他的警告让刚刚放松的众人再次陷入恐慌。人们惊恐地发现,船只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海水如同巨大的墙壁般向上延伸。他们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托举着,直冲云霄。
“海……海平面在下面!我们在天上吗?”肯特指向下方那已经变得遥远、如同一条细线的正常海平面。
不过短短几十次心跳的时间,他们的船竟然已经来到了一个令人眩晕的高度,仿佛置身于一座摩天大楼的顶端!狂风在耳边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从这样的高度向下望去,深蓝色的海水如同无底的深渊。
“是海啸!我们正在海啸的浪峰中心!”戈尔巴顿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波浪,这是吞噬一切的天灾巨浪!逃?在这样的天地之威面前,任何方向都失去了意义。当这道连接天海的巨墙轰然拍下时,什么骑士,什么贵族,什么战舰,都将在这无法抗拒的自然伟力面前化为齑粉,尸骨无存!
人类,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佩恩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抓住剧烈摇晃的船舷,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当那堵吞噬天地的水墙轰然坍落时,所有人都紧闭双眼,等待着粉身碎骨的终结。佩恩的心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呼应着巨浪的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那足以将整船拍成碎末的海啸之力,竟成为不可思议的托举,将他们所在的“黑水号”与旁边的“黑石号”置于浪巅。他们不是在坠落,而是在滑行,如同被无形巨手捧着的两片树叶,顺着近乎垂直的浪墙平滑而下,最终稳稳地“放置”在一片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的水域上。剧烈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宁静。
佩恩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卡在喉咙里。他看到了……光。
铅灰色的阴霾如同被利刃切开,炽烈的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将船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边。笼罩多日的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仿佛巨大的幕布被拉开,视野豁然开朗,碧空如洗,海面如镜,一眼望去,天海相接,无边无垠。
“风神在上……”戈尔巴顿喃喃自语,他脸上的海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抽搐的脸颊滑落,大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我们……没死?”达利尔茫然地环顾四周,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震天的喧嚣。
“是风神!是风神庇佑!”水手们激动地拥抱、跳跃,有人跪在甲板上,亲吻着湿漉漉的木板,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是他的呼吸推送我们!是他的手托住了我们!”
这奇迹般的生还,这如同被命运精准投递的旅程,除了神迹,他们找不到任何解释。连一向沉稳的佩恩,也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那海浪的起落,太过精准,太过诡异,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有一只手在指引。
就在这片狂喜的混乱中,伽德族的那位幸存者,踉跄着冲到船头。他无视了所有人的欢呼,一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远方,胸膛剧烈起伏。突然,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向阳光最灿烂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嘶哑、破裂:
“霍普!是霍普岛!回家了!我回家了!!”
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去。
远方,一座庞大到望不见尽头的岛屿,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静静匍匐在蔚蓝的海平面上。岛屿中央,一座巍峨的火山直插云霄,山体呈现出暗红与墨黑交织的色泽,仿佛凝固的血液与古老的熔岩。山顶没有浓烟,也看不到火光,只有积雪覆盖的峰顶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而冰冷的白光。那巨大的山体沉默着,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它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火山的斜坡上,是茂密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森林,如同厚重的毯子一直铺到海岸边。金色的沙滩像一条纤细的丝带,环绕着部分海岸,而在另一些地方,陡峭的黑色悬崖直接插入海中,激起一圈圈白色的浪花。
“风暴之眼……外面毁天灭地,里面却如此宁静……”佩恩深吸一口气,海风中带着泥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这确实像是一片传说中的新大陆,一个与世界隔绝的孤岛。
“霍普岛!”更多的人跟着呼喊起来,声音汇聚成浪潮,充满了疲惫至极后爆发出的狂喜,“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两船小心翼翼地开始绕岛航行,按照幸存者的指引,朝着伽德族守护的区域前进。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随着目的地的临近,再次绷紧。喜悦迅速被警惕取代。
在其指引下,船队缓缓靠近岛屿的东侧。绕过一处突出的岬角,一片背倚陡峭山壁,面向一条宽阔内流河的高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看那里!”幸存者的声音压抑着激动,“我们的村寨!”
佩恩仔细眺望。那片高地上,确实散布着一些依山而建的木石结构房屋,隐约能看出村落的轮廓。但异常的是,整个村寨寂静无声,看不到任何炊烟,也看不到任何人影走动。
没有预想中蜂拥而至的变异怪物,也没有任何欢迎或敌对的迹象。只有一片死寂,在明媚的阳光下,反而显得格外诡异。
“下锚!在外围下锚!”佩恩果断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测量水深,不要靠近浅滩!在这里搁浅,我们就真的完了!”
铁链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宁静,两艘战船在距离海岸尚有一段安全距离的水域稳稳停住。
佩恩转过身,目光扫过甲板上这群跟随他历经生死、武装到牙齿的战士们——他的高武护卫们。
“戈尔巴顿!”
“大人!”魁梧的海巡团长跨步出列。
“你带水手船工留守舰船,修理保养,保持最高警戒。弩炮上弦,没有我的命令,任何活物试图靠近,格杀勿论!有事发信号。”
“遵命!”戈尔巴顿重重捶胸,眼神锐利如鹰。
“其余人,检查武器铠甲,随我登陆!”佩恩“锵”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记住,我们踏上的可能是地狱之门。”
“是!”整齐划一的低吼带着金属的铿锵。
就在这时,两声高亢的鹰唳划破长空。一直被圈养在船内的战鹰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格翼和格翔分别骑上两只变异巨鹰,展开巨大的翅膀,投下大片阴影,带着一种被困已久、急欲发泄的狂躁,猛地冲向蓝天,在船队上空盘旋两圈后,便如两支利箭般射向岛屿深处,执行它们探路和侦查敌情的本能任务。
佩恩则率先抓住绳网,利落地向放下的小艇滑去。他的靴底,终于要踏上这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