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了风临王都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在断壁残垣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混杂着焦土与希望的气息,逃难归来的民众正在废墟间搜寻可用之物,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与搬运石料的摩擦声,构成了新王加冕的特殊序曲。
王都白塔宫城堡内,彩窗将日光切割成神圣的碎片,洒在列席的贵族们缀满宝石的衣袍上。他们低声交谈的目光,却不时瞥向那道缓缓走向王座的身影。
亚伦·派拉蒙感受着皇家礼服沉甸甸的重量,猩红天鹅绒内衬包裹着金线刺绣的白绸长袍,每一步都让拖曳在后的貂皮斗篷在镶嵌钻石的地面上沙沙作响。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指尖在微不可察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感在胸腔翻涌。从尸山血海里杀出的道路尽头,这座由黑曜石与黄金铸成的王座正静默等待。
王座两侧,两道身影象征着王国权力的双重支柱。
右侧的东境大公威廉.卡文身覆重甲,雪白的熊皮披风垂落肩头,腰间宝剑虽已入鞘,但铠甲上繁复的雕花见证着他无上的荣耀。
左侧的教皇奥古斯托七世手持权杖,紫金色祭披上的珠宝在光线下流转,岁月在脸上刻下的沟壑里藏着难以揣度的深思。当亚伦终于停在王座前三级台阶下,老教皇缓缓抬起枯瘦的手:
“以荣耀之风、自由之风、风神之名。”
浑厚的风领文咏唱在穹顶下回荡,亚伦单膝跪地,冰冷的大理石透过衣料传来寒意。他低头时瞥见礼服袖口一道不明显的修补痕迹——那是三日前暗杀留下的剑痕。教皇苍老的手指在他额头与双肩轻点圣油,橄榄与草药的气息弥漫开来。
“亚伦.斐特兰.派拉蒙。”教皇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你可愿对风神与子民立约,以公正统治,以仁慈待人,以勇气御敌?”
“我愿。”他的应答让不少年老贵族露出讶异——那声音里没有新君常有的迟疑,而是带着战场淬炼出的斩钉截铁。
就在教皇捧起皇冠的刹那,亚伦注意到老教皇右手小指不易察觉的抽搐。这顶传承数百年的派拉蒙皇冠,纯金底座托着七颗象征风神的蓝宝石,正中央的太阳石据说来自开国君主的王冠。此刻它折射着七彩光晕,缓缓落下。
当金属触及发丝的瞬间,亚伦不由自主地绷紧脊背。皇冠的重量超出预期——不仅是黄金与宝石的物理重量,更是整个王国千疮百孔的命运。透过宫殿敞开的大门,可以望见远处仍在冒烟的钟楼废墟,与近处民众模糊的身影。
“国王万岁!”
东境大公的宣誓被贵族们三重奏般的欢呼接续,声浪几乎掀动彩窗。但在这片喧嚣中,亚伦清晰听见教皇俯身时在耳边的低语:
“现在,它既是荣耀,亦是枷锁。”
新加冕的皇帝缓缓起身,转身面对群臣。阳光恰好完全笼罩皇冠,在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那阴影越过红毯,一直延伸到门外尚未清理完毕的断壁残垣。
他微微眯起眼睛,加冕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艰难挑战的开端。
宫廷总管利奥波特,这位永远身着毫无褶皱的深紫长袍、掌握着宫廷所有细微脉络的人,与皇家首席顾问玛尔温,一袭朴素的灰袍却掩不住睿智光芒的学者,一同缓步走到王座前那片空地的中央。他们的脚步在寂静中回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赏罚即将落定。
利奥波特总管展开一卷以秘银丝线绣边、散发着淡淡檀香的金色诏书,他清晰而悠扬的声音,如同敲击玉磬,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承蒙风神庇佑,仰仗陛下神武,风领帝国得以转危为安,重获新生。在此荣耀之时,特行封赏,以昭众臣功绩,以定风领国本!”
玛尔温顾问上前一步,他的声音不如利奥波特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力量,接续宣告:
“风神教,在帝国危亡之际,护国有功,力挽狂澜于既倒。其神迹显现,击溃怪物狂潮,其护教武装虔诚,教皇奥古斯托勇退敌首。特敕封:风神教为神圣不可侵犯之万神之主,统领风领帝国之国运,奉为国教!自此,风神教廷享有帝国境内至高信仰权,于风临城敕建至高风神殿,其教宗尊位与国王等同,见王不拜,并可参与帝国最高枢密会议!”
宣告声落,身着天蓝色圣袍的风神教教皇及其身后的主教们微微躬身,面上无喜无悲,唯有眼中深藏的权柄之光,预示着神权与王权即将开始的崭新博弈。
利奥波特总管再次展开诏书的另一部分,声音提高了几分:
“东境大公,威廉·卡文!于风临守卫战中身先士卒,亲率‘海妖’骑士团击溃敌军主力,战功卓着,还有其子勇退敌首,冠绝三军。特封为——国王之手,风领摄政王!即日入驻风临城,统摄内阁,总理天下政务,协调四方诸侯,陛下出征或不便之时,代行王权!”
身材修长的威廉大公单膝跪地,他身上的铠甲依旧带着战场的痕迹,当他低头时,那柄名为“裁决”的长剑剑柄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他沉声谢恩,声音如同磐石,预示着这位手握重兵与行政大权的摄政王,将成为新王朝最坚实的支柱之一。
“北境侯爵,贝克拉尔!”玛尔温顾问的目光投向一位面色冷峻、披着雪熊皮大氅的贵族,“于北境门户死守‘斯贝城’数年,拒数十倍敌军于国门之外,保全帝国半壁江山。多次协助王室破敌,其勇可嘉,其功至伟,晋封为——北境公爵!永镇北疆,世袭罔替!”
贝克拉尔侯爵,不,现在是贝克拉尔公爵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北境的风霜似乎在这一刻从他眉宇间融化了些许。他行的礼一丝不苟,但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北境,将迎来一位真正的主人。
“提拉德子爵,”利奥波特总管念到下一个名字,一位年轻却已面带风霜的贵族出列,“于三叉河奇袭中,以寡敌众,焚毁敌军粮草,扭转战局,收付南境失地,赶走奥迪拉人。同时北上协助风临守卫战,提前剿灭叛乱,诛杀叛乱贵族,居功至伟。特擢升为——南境侯爵!赐封地洛克城及周边七郡!”
封赏在继续,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项项荣誉与土地被赐予。
当皇家首席顾问玛尔温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王座厅时,佩恩男爵——不,现在或许该称呼他为佩恩伯爵了——感觉自己脚下的纹章石地砖仿佛瞬间变成了流沙。
“……男爵佩恩,于三叉河畔奋勇作战,阵斩奥迪拉敌酋,风临守卫战数次挫败敌人攻势,阵斩敌将,勇冠三军,特册封为麋鹿领主,南境忠勇伯!”
“伯爵”这两字如同一声闷雷,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几乎失聪。后面关于领地范围和权利的话语,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地传了过来。
他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同时经历了冰封与沸腾。跳过子爵,直接晋封伯爵?这在他的认知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僭越。贵族阶层的晋升如同攀登一道陡峭而严格的阶梯,每一步都需要足够的战功、血脉或是无可挑剔的政治筹码。他,一个边境男爵,此次战役虽奋力搏杀,斩杀敌将,但这功劳……足以填平子爵到伯爵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吗?
周围投来的目光灼热而复杂,有惊愕,有审视,或许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敌意。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鹰群的林雀,周围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过于耀眼的光芒。摄政王、公爵、侯爵……这些名字原本只存在于酒馆的传闻和遥远的敬称里,如今却要与自己并列?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太重了,重到让他感到眩晕和恐惧。是国王陛下深谋远虑的布局,需要一个“幸运儿”来打破旧有的藩篱?还是某位大人物一时兴起的安排,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抑或……这根本就是一个误会,一个随时可能被收回,并因此带来灾祸的甜美毒药?
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佩剑,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带来一丝真实感。
宫廷总管利奥波特威严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佩恩猛地惊醒,意识到全场的注意力正有一部分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上前去。
他单膝跪地,低下头,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高呼:“臣,佩恩,谢国王陛下恩典!愿为陛下与风领帝国效死!”
他的声音在王座厅里回荡,听起来陌生而遥远。他能感觉到新王——亚伦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那目光似乎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期待?
当他起身,退回人群时,手脚依然有些冰凉。周围的恭贺声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等下还要去内阁文书房交割确认,划分领地……那块原本属于某个叛臣,如今即将刻上他名字的南方领地。
……伯爵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