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昏黄的灯光在金属面罩上投下冰冷的光晕,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如同冻结的深渊,牢牢锁定了林晚。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碾过死寂的空气。
“…你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被‘夜枭’的‘猎犬’…追到这种地方?”
“…还有…”
目光转向昏迷的沈砚,那审视的意味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
“…他…为什么…会穿着‘守夜人’最高级别行动人员的…内衬防护服?”
问题如同三把冰冷的尖刀,精准地刺向核心。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坦白?隐瞒?对方的身份、立场、目的全都迷雾重重。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招致灭顶之灾。沈砚刚刚得到的一线生机,也可能瞬间断绝。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冰冷黏腻。
不能全盘托出!但也不能完全撒谎!对方显然对“夜枭”和“守夜人”极为了解,甚至能认出沈砚衣服的级别,谎言很容易被戳穿!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那只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眼睛,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努力保持着一丝镇定:
“…我们…不是‘夜枭’的人…”她先明确了最关键的立场,语气带着被追杀的惊惧和愤怒,“…是‘夜枭’…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很多人…我们是在逃命…”
她刻意模糊了“家”的具体所指(“鸦巢”基地),也模糊了“很多人”的具体身份,只突出被迫害、逃亡的受害者形象。
“…上面的山…刚刚发生的爆炸…就是他们干的!”她补充道,试图将外面的爆炸与“夜枭”的追杀联系起来,增加可信度。
面罩人静静地听着,金属面罩毫无反应,只有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分析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将话题引向沈砚:
“…他…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句话半真半假,充满了真切的情感,她看向沈砚的目光里的担忧和痛苦毫不作伪,“…衣服…可能是他从…从那些追杀我们的人身上…弄来的?…或者…是别人给的?…我不太懂这些…我只想救他…”
她巧妙地将沈砚拥有“守夜人”高级装备的原因推给了模糊的“从敌人那里获得”或“别人给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太了解内情、只是依赖同伴的普通幸存者形象。这是最能保护沈砚真实身份的说法。
说完,她紧紧闭上了嘴,心脏狂跳,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手心全是冷汗。
窝棚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只有小型过滤装置低沉的嗡嗡声,以及沈砚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面罩人依旧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尊冰冷的金属雕像。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先是盯着林晚,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痕迹,然后,又缓缓移向昏迷的沈砚,目光在他苍白的面容、染血的伤口和那身破损却质地特殊的防护服上细细扫过。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
终于,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锐利,但依旧冰冷得听不出情绪:
“…‘夜枭’…的狗…确实越来越疯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晚说,金属面罩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冷笑的气音,“…连这种地方的‘老鼠’…都不放过了么…”
老鼠?他是在指他自己?还是…
林晚不敢插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面罩人缓缓站起身,金属义肢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走到那个小型水循环装置旁,用一只相对完好的普通左手(那只手也布满伤疤,但至少是血肉之躯)拿起一个杯子,接了点过滤后的水,走回来,递向林晚。
“…喝。”嘶哑的声音命令道,不容拒绝。
林晚愣了一下,看着那杯清澈的水,又看看面罩人,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经历过太多背叛和陷阱,她无法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的“善意”,尤其是如此诡异可怕的陌生人。
面罩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那只灰白色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嘲讽,又像是…一丝疲惫的了然。
他没有收回手,只是用那只冰冷的金属义肢,极其突然地、闪电般地在自己的左臂(血肉部分)上猛地一划!
动作快得林晚根本没看清!
一道细长的血痕瞬间出现,鲜血涌出!
林晚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跳起来!
然而,面罩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将那只流血的手臂伸到林晚面前,让鲜血滴落在窝棚的地面上。然后,他又将那只递着水杯的左手往前送了送。
意思很明显——水没毒。如果要害你,不必多此一举。
这自残以证清白的极端方式,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逻辑,却诡异地让林晚心中的警惕松动了一丝。
她颤抖着,接过了那杯水。水温适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矿物质味道。她确实渴极了,小口却急促地喝了下去。水流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面罩人收回手,不再理会自己流血的手臂,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沈砚。
“…他的伤…很麻烦…”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回到了现实的问题,“…外伤处理了…但内出血和感染…需要抗生素…特效的…这里没有…”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而且…他体温还在掉…”面罩人蹲下身,金属义手极其轻巧地碰了碰沈砚的额头和脖颈,“…失温症…也会要他的命…”
需要取暖!需要维持他的体温!
林晚立刻看向窝棚里那盏散发着热量的应急灯,又看向面罩人,眼中带着恳求。
面罩人摇了摇头,指向那个装置:“…电力有限…支撑过滤和基础照明…已是极限…”
他沉默了一下,那只灰白色的眼睛扫过窝棚里储备的那些箱子,又看了看林晚单薄湿透的衣衫,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晚身上。
“…唯一的办法…”
“…体温暖…”
嘶哑的声音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但看着沈砚那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任何羞涩和犹豫都显得可笑而苍白。
没有任何迟疑,她立刻挪到沈砚身边,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然后伸出手,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尽可能紧密地搂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胸膛贴住他冰冷的后背,再用自己湿透却仍残存一丝体温的衣物盖住他。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仿佛这是天经地义、唯一该做的事情。
沈砚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林晚咬紧牙关,忍住那刺骨的冰冷带来的战栗,更紧地抱住他,试图将自己所有的热量都传递过去。
面罩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昏黄的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金属面罩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只灰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相互依偎、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的两人。
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在无声地翻涌。
过了许久,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变化:
“…你…”
“…很好…”
顿了顿,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金属义肢抬起,指向窝棚更深处,一个被厚重油布盖着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
“…有套旧的…但还能用的…自发热贴…”
“…或许…能多撑一会儿…”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窝棚出口,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面废墟的黑暗之中。仿佛只是暂时离开,将这片小小的、充斥着伤痛和微弱温暖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怀中依旧冰冷、但似乎因为她的拥抱而稍微减缓了体温流失速度的沈砚。
自发热贴?他明明有更好的东西,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个神秘的金属面罩人,他到底…是敌是友?
疑问依旧盘旋。
但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沈砚放平,摸索着走到那个角落,掀开油布。下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几盒军用的自发热贴,虽然包装陈旧,但似乎并未失效。
她如获至宝,连忙取了几片,按照说明激活,小心翼翼地隔着衣物贴在沈砚的胸口、腹部、后颈等关键部位。
微弱的、持续的热量开始缓缓散发出来。
配合着她依旧紧抱的体温,沈砚那冰封般的身体,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抗死亡的暖意。
林晚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只是更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
“撑下去…沈砚…一定要撑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依偎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金属废墟深处,凭借着彼此那一点微弱的体温和不肯熄灭的求生意志,对抗着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而将他们引入此地的神秘怪客,此刻正独自立于外面庞大的废墟阴影中,那只冰冷的金属义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岩壁上某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带有箭头的刻痕。
金属面罩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守夜人’…”
“…居然…还有这样的‘火种’…”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