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间外的雨声渐渐转小,从倾盆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冷雨,敲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
狭小空间内的温度却并未回升,反而因为湿气的弥漫而更加阴冷刺骨。林晚裹着沈砚那件湿冷的外套,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怀里的阿阮更是蜷缩成一团,小脸冻得发青。
对面的沈砚情况更糟。他靠坐在门板上,头无力地垂着,湿透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呼吸时而急促浅薄,时而变得深长却断续,显然高烧并未退去,反而可能因为淋雨和剧烈奔跑而加剧了。按在左肩伤口上的手早已无力地滑落在一旁,新的鲜血依旧缓慢地从纱布下渗出,在他深色的裤子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
他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连维持清醒都变得极其艰难。
林晚的心揪得紧紧的。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寒冷和感染会彻底击垮他!
必须想办法取暖!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这个一无所有的工具间。除了冰冷的金属架、散落的工具和油污,什么都没有。
绝望再次一点点漫上心头。
就在她几乎要被无助感吞噬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沈砚垂落的那只手上。那只手苍白、修长、布满新旧伤痕,此刻因为失血和寒冷,指尖泛着不祥的青白色。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体温。人类最原始的取暖方式。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这……这太越界了!他醒来会怎么想?他那种冰冷拒人千里的性格……
可是……看着他那副奄奄一息、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模样,所有的顾虑和羞赧都被更强烈的担忧和恐惧压了下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林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她轻轻将已经昏睡过去的阿阮放在相对干燥的角落,用那件湿外套仔细裹好。
然后,她站起身,颤抖着,一步一步地挪到沈砚身边。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靠近,依旧深陷在昏沉之中。
林晚在他身边蹲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极其轻缓地、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冰凉的触感让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呻吟。
林晚吓得立刻缩回手,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他。
但他只是动了动,并没有醒来,呼吸依旧沉重而混乱。
林晚再次鼓起勇气。这一次,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侧身,紧挨着他冰冷的身体,坐了下来。
然后,她伸出双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从侧面,轻轻地环抱住了他。
当她的身体贴上他冰冷的后背,当她的手臂环住他精瘦却紧绷的腰身时,两人同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沈砚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即使在昏迷中,那刻入骨髓的警惕和对于近距离接触的本能排斥也让他做出了反应!他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受伤野兽般的、极其压抑的低吼声!
林晚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立刻松开手跳开!
但就在这时,沈砚的身体却又奇异地放松了一丝。也许是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同样冰冷却在细微颤抖中透着一丝执拗温暖的柔软触感,也许是因为高烧烧灼了他的神智,削弱了他那层冰冷的防御。
他的低吼声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
他极其微弱地吐出这个字,身体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后靠了靠,仿佛本能地在寻找那份微不足道的热源。
林晚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再犹豫,更紧地抱住了他,用自己的体温,尽可能地去温暖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贴在他湿透冰凉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那下面传递来的、异常滚烫的体温。冰与火在他身上诡异交织。
他的呓语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点,却更加破碎,仿佛来自某个遥远而痛苦的梦境。
“……黑……地窖……”
又是地窖。林晚的心狠狠一揪。
“……妈……别锁门……我错了……”
那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和哀求,脆弱得让人心碎。林晚几乎能想象出那个被独自关在黑暗中的小男孩,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想穿过漫长的时光,去拥抱那个被遗弃在黑暗里的孩子。
“……石头……对不起……”愧疚再次涌现。
然后,他的呓语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仿佛梦境切换了场景。
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极其模糊、却似乎带着一丝奇异眷恋的语调,喃喃低语:
“……光……”
“……绿色的……光……”
绿色的光?林晚微微一怔。是指……之前那盆被他无比珍视、最终却遗落在书店的绿萝吗?那是他眼中……代表着生机和希望的“光”?
她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酸涩而温暖。
沈砚的身体在她怀里又放松了一些,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将更多重量倚靠在她身上。他的头无意识地歪向一侧,湿冷的发梢蹭过她的颈窝,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他就这样靠着她,仿佛找到了一个短暂而安心的避风港,呼吸渐渐变得稍微均匀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那么破碎痛苦。
林晚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胸腔里汹涌澎湃,混合着心疼、怜惜、一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悄然滋生的亲密感。
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有屋檐积水滴落的嗒嗒声,偶尔打破这片狭小空间里的寂静。
昏暗的光线从门缝渗入,勾勒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轮廓。
寒冷依旧,危险未除。
但在这个冰冷绝望的雨夜尽头,在这无处可逃的方寸之地,他们如同两只受伤的困兽,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依偎,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弱的生机和暖意。
林晚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依旧发烫的后背上,闭上眼睛,一滴温热的泪,无声地滑落,浸入他湿透的衣衫。
怀中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呓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这一次,林晚依稀听到他反复低喃的两个字,不再是破碎的噩梦,而是……
“……林晚……”
他在叫她的名字。在褪去所有伪装和防备的梦境深处,反复地、无意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仿佛那是黑暗中,除了那抹虚幻的“绿色光”之外,另一份可以抓住的、真实的念想。
林晚抱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回应: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