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晚在那狭窄逼仄的通道中拼命爬行,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几乎令人作呕。身后敌人的叫骂声和手电光柱被扭曲的管道壁削弱、拉远,但并未消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赶。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顿,只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沈砚最后那声“快走”的催促,机械地、疯狂地向前挪动。冰冷的金属管壁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膝盖,早已磨破了衣料和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疼痛,但她浑然不觉。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沈砚扔出U盘那一刻决绝的眼神,还有他滚烫的额头和痛苦的呻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他怎么样了?那些敌人会怎么对待他和雷昊?
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但此刻,她连哭泣的力气和时间都没有。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向上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爬行变得异常艰难。脚下的淤泥湿滑黏腻,有几次她差点滑倒,又拼命用手扒住粗糙的管壁,指甲翻裂,渗出血珠,才勉强稳住身体。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渐渐变小了,或许是通道出现了岔路,或许是他们也疲惫了。但林晚不敢放松,依旧咬着牙,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爬。
终于,在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手电光线的自然光?还有……风声?
出口?!
希望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她几乎枯竭的身体。她加快速度,向着那点微光奋力爬去!
光线越来越亮,风声也越来越清晰。通道的尽头,是一个被锈蚀金属格栅封住的出口,格栅外面似乎堆满了枯枝败叶,光线从缝隙中透射进来。
林晚扑到格栅前,用力向外推去。格栅锈蚀得很严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似乎并没有从外部锁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肩膀顶着冰冷的金属,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格栅推开了一道足以让她侧身钻出的缝隙!
新鲜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却让她如同重获新生般贪婪地呼吸着。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警惕地观察四周。
外面似乎是一个极其荒僻的城市边缘地带,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公园或者绿化带的角落。四周是半人高的枯黄野草和杂乱生长的灌木,远处能看到一些高楼模糊的轮廓,但没有任何人迹。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暂时安全了。
她艰难地从通道里爬了出来,浑身沾满了污泥和铁锈,狼狈不堪。冷风一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回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已经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他们是被甩掉了?还是放弃了?
顾不上细想,她立刻用枯草和树枝将推开的格栅尽量恢复原状,掩盖住入口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脱力地瘫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悲伤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她蜷缩起身体,无声地痛哭起来。
沈砚……雷昊……
她现在该怎么办?沈砚让她去找“老烟斗”。可是去哪里找?那个老人神出鬼没,她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寻他。
而且,她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通讯工具,只有一身破烂染血的衣服和……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件沈砚给她披上的、破损的黑色战术背心还穿在身上。冰冷的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气息和血迹。
这让她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点依靠。
她在背心的口袋里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除了些泥沙,她只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片,像是某种电子元件的碎片,看不出有什么用处。或许是沈砚不小心遗落在里面的?
她失望地将其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寒冷和饥饿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必须想办法回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城市区域,找到食物和御寒的衣物,然后再想办法联系“老烟斗”。
她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处有高楼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荒野比想象中更难行走。枯草缠绊,地面坑洼不平。每走一步,脚踝的旧伤和身上新添的擦伤都传来尖锐的疼痛。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她虚弱的身体。
天空渐渐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让她更加寒冷刺骨。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意识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高楼仿佛海市蜃楼般遥远。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即将晕倒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一点人声和……烤食物的香气?
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向前望去。
只见荒野边缘,靠近一条废弃铁轨的地方,竟然零零散散地搭着几个破烂的帐篷和窝棚!一些看起来像是流浪汉或者边缘人的人聚在那里,围着一个燃烧着的、用废油桶改造成的火炉,似乎在烤着什么食物。
是流浪者的聚集地?
林晚的心中瞬间升起警惕。这些人鱼龙混杂,未必安全。但现在,火炉和食物的诱惑,以及极度的寒冷饥饿,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咬了咬牙,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然后慢慢地、踉跄着向那个聚集地走去。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几道警惕、麻木、甚至带着一丝恶意的目光投向她。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裹着脏兮兮军大衣的男人站起身,挡在了她面前,粗声粗气地问道:“喂!干什么的?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林晚停下脚步,心脏怦怦直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害:“我……我不是要饭的。我迷路了,又冷又饿,能不能……让我烤烤火?一点点就好……”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颤抖着,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看起来确实十分可怜。
那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虽然破烂但材质似乎不错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下,又扫过她明显不是流浪者的清秀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贪婪。
“烤火?”他嗤笑一声,“这世道,火不要钱啊?食物不要钱啊?”
旁边几个围坐在火炉边的人也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遇到麻烦了。
“我……我没什么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没钱?”那男人逼近一步,笑容变得猥琐,“我看你这小模样还不错嘛……陪哥哥们玩玩,火随便你烤,吃的也分你点,怎么样?”
他说着,竟然伸手就向林晚的脸摸来!
林晚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躲闪,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地里。
疼痛和屈辱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几个流浪汉发出更大的哄笑声,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表演。
那男人似乎觉得更有趣了,一步步逼近,蹲下身,脏污的手再次向她伸来:“躲什么呀?哥哥疼你……”
就在那脏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一枚小东西从林晚摔倒时松开的手心里滚落出来,掉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那块她从沈砚背心里找到的、不起眼的金属碎片。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被那东西吸引了过去。
当他看清那金属碎片的形状时,脸上的猥琐笑容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仅是他,旁边那几个原本还在哄笑的流浪汉,在看到那块金属碎片时,也同时噤声,脸上露出了同样见鬼般的恐惧表情,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而寂静。
只有冰冷的雨丝落在火炉上发出的滋滋声,和那个男人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林晚完全懵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金属碎片,又看看那些突然变得恐惧万分的流浪汉,一头雾水。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猛地后退好几步,仿佛林晚是什么瘟疫源一般,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块金属碎片,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怎么会有……‘鸦羽’?!”
鸦羽?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是沈砚曾经无意中提起过的吗?还是……“夜枭”内部的某种标志?
这块碎片……难道不是普通的电子元件?而是某种代表着身份或者警告的信号?!
她忽然想起沈砚给她这件背心时那复杂的神情,想起他说的“效果还行”的药膏……难道,他早就预料到她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特意留下了这个看似不起眼、却足以震慑某些人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涌上心头。即使在他自己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着她……
那男人见林晚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那块碎片,脸上的恐惧更甚,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对……对不起!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您是‘鸦羽’信使!冒犯了!实在冒犯了!您请!火随便烤!吃的!快!把吃的拿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其他几个早已吓傻的流浪汉厉声呵斥,自己则点头哈腰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给林晚让开了道路,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其他流浪汉也慌忙行动起来,有人赶紧拿来一件相对干净的厚毯子,有人端来烤好的食物和热水,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林晚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泥地里那块小小的金属碎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默默地捡起那块“鸦羽”,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沈砚的体温,带着千钧重量。
她在那几个流浪汉敬畏又恐惧的目光中,慢慢走到火炉边,接过毯子裹住冰冷的身体,接过那碗热乎乎的食物。
食物很粗糙,只是简单的烤土豆和一点肉汤,但在此刻,却如同珍馐美味。
她小口地吃着,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一些寒意,却驱不散心中的沉重和迷茫。
“鸦羽”信使?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这些人如此恐惧?沈砚……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的领头男人,尝试着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们……知道‘老烟斗’吗?”
那男人听到“老烟斗”三个字,身体又是猛地一颤,脸色更加敬畏,连忙点头:“知……知道!城西旧巷看管老管道的那个老烟鬼?他……他也是您的人?”
他果然知道!而且听起来,“老烟斗”似乎也和“鸦羽”有关?
林晚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带我去找他。”
那男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大人……现在外面……不太平……‘乌鸦’到处乱飞……而且去城西旧巷,路上有‘清道夫’的卡子……很危险……”
乌鸦?是指那些无人机?清道夫设卡?形势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吗?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但她没有退缩,只是看着那个男人,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带我去。”
那男人被她看得一个哆嗦,仿佛看到了某个他极其恐惧的存在的影子,再也不敢多言,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这就安排!这就安排!保证安全把您送到!”
雨,不知何时停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荒草萋萋,废铁轨沉默地伸向远方。
林晚裹紧毯子,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鸦羽”,望着城市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孤身一人,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沈砚用生命换来的生机,为了那未尽的答案和希望。
微光虽孤,其志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