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渐渐停歇,只在荒草叶尖留下点点残珠,折射着灰蒙天空微弱的光。废弃铁轨旁的流浪者聚集地里,气氛却依旧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几个流浪汉围着那簇跳动的火焰,却无人敢真正取暖,目光敬畏又恐惧地偷偷瞟着坐在火堆旁、裹着厚毯子的林晚。她手中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碎片“鸦羽”,仿佛拥有无形的魔力,将这群亡命之徒震慑得服服帖帖。
那个满脸横肉、名叫“刀疤”的领头男人,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指挥着两个手下收拾东西,准备充当向导。
“大人,”刀疤凑近几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脸上挤出谄媚而紧张的笑容,“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趁现在天色还亮,路上‘乌鸦’和‘清道夫’的视线能差些。”
林晚抬起头,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那双眼睛清亮而疲惫。她点了点头,将最后一点温热的肉汤喝完,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她站起身,将毯子叠好递还给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流浪汉。那流浪汉吓得连连摆手,几乎要跪下去。
林晚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地将那枚“鸦羽”重新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也提醒着她此刻肩负的东西。
“走吧。”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模仿自沈砚的冷硬平静。
“哎!好!好!”刀疤连忙点头哈腰,对两个看起来相对机灵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麻杆,黑皮,前面探路!眼睛放亮点!遇到不对劲立刻发信号!”
两个瘦小的男人应了一声,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窜了出去,消失在荒草丛中。
刀疤则亲自陪着林晚,保持着一个恭敬又疏远的距离,沿着废弃铁轨的边缘,向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泥泞难行,荒草高过腰际。刀疤显然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总能找到相对好走的小径。他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情况,更像是在为自己壮胆,或者说,是在向林晚表功示好。
“……大人您别看现在这鬼样子,以前这片可是规划的新区,后来听说地下挖出了什么‘污染源’,项目就黄了,人也跑光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没地方去的……”他啐了一口唾沫,“现在倒好,成了那些‘乌鸦’和‘清道夫’最爱巡逻的地界儿,妈的……”
林晚沉默地听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灰蒙蒙的天空下,荒野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他们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远处城市的轮廓依旧模糊,仿佛海市蜃楼。
“那些‘乌鸦’……是什么时候开始多起来的?”林晚状似无意地问道,试图多了解一些信息。
刀疤脸上立刻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前几天!毫无征兆!一下子就跟蝗虫过境似的,满天都是!嗡嗡嗡的,吓死人!见到活物就扑下来,带钩子的爪子,一下就能把人撕碎!我们好几个兄弟……”他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
林晚的心也随之一沉。工业区的屠杀之后,“夜枭”果然加紧了控制。
“那……‘清道夫’呢?”她继续问。
“他们更狠!”刀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恐惧,“‘乌鸦’好歹是机器,‘清道夫’可是活生生的人!装备精良,见人就抓,反抗就直接……啧!”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听说是在找什么人……还有什么东西……反正宁杀错不放过。前面进城的主干道上设了好几个卡子,查得可严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林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这趟……是不是就跟这事有关?”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刀疤立刻噤声,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
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前方探路的“麻杆”突然像受惊的野猫一样窜了回来,脸色煞白,压低声音急促道:“疤哥!前面!‘乌鸦’!三只!低空盘旋!过不去了!”
刀疤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下意识地就想往草丛里钻。
林晚的心脏也猛地一紧,手心里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刀疤:“绕路!还有没有别的路?”
刀疤哭丧着脸:“大人……绕不了啊……那片是洼地,就铁轨这条路地势最高,别的方向都是烂泥塘,根本过不去!而且那‘乌鸦’邪门得很,好像就是守着这片……”
难道刚出来就要被堵死在这里?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远处低空那三个若隐若现的黑点,如同死神的阴影。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手心攥着的那枚“鸦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并且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她惊讶地摊开手掌。
只见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金属碎片,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极其细微的、流动的暗蓝色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那微弱的温热感正是从中散发出来的。
刀疤和麻杆也看到了她手中的异状,吓得同时后退一步,脸上恐惧更甚。
“这……这是……”刀疤的声音都在发抖。
林晚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沈砚留下这个东西,难道不仅仅是为了震慑?它还有别的功能?比如……干扰或者避开那些“乌鸦”?
死马当活马医!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那枚发烫的“鸦羽”,非但没有躲藏,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踏上了那条暴露在外的铁轨路基,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空旷地带!
“大人!您干什么!快回来!”刀疤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尖叫起来。
林晚没有理会他,只是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远处那三只正在降低高度、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乌鸦”!
“乌鸦”尾部冰冷的红点锁定了她,发出尖锐的嗡鸣,加速俯冲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刀疤和麻杆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晚手中那枚“鸦羽”的震动骤然加剧!表面的暗蓝色纹路瞬间亮了不少,发出一阵极其高频、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嘶鸣!
那三只俯冲而至的“乌鸦”,在距离林晚不到五十米的空中,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悬停住!它们尾部的红光疯狂闪烁,发出混乱的、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部冲突扫描。
几秒钟后,红光熄灭了。它们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在空中茫然地盘旋了两圈,然后提升高度,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危机……解除了?
旷野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刀疤和麻杆瘫在泥地里,张大嘴巴,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林晚,看着她手中那枚已经恢复黯淡、不再震动的金属碎片,眼神里的恐惧已经变成了近乎迷信的崇拜和敬畏。
林晚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猜对了!这“鸦羽”果然是某种身份标识或者干扰器!沈砚……
她握紧那枚再次救了她一命的碎片,心中百感交集。
“大……大人……”刀疤连滚爬爬地起来,声音颤抖,几乎要跪下去,“您……您真是神了!这‘鸦羽’……竟然能喝退‘乌鸦’!”
林晚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继续赶路。”
“是!是!”刀疤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狂热。
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有“鸦羽”在手,他们又遭遇了几次零星的“乌鸦”巡逻,但都被成功规避。刀疤和他的手下对林晚更是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渐渐地,荒凉的景象开始变化,出现了更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废弃的车辆、破损的建筑、胡乱堆放的垃圾。他们正在接近城市边缘。
“大人,再往前就快进城了。”刀疤的神色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指着前方一个高速公路的废弃收费站,“那边……肯定有‘清道夫’的卡子。咱们……怎么过去?”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废弃的收费站口被用路障和铁丝网封堵着,旁边停着两辆黑色的装甲车,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荷枪实弹的“清道夫”正在盘查偶尔经过的、面黄肌瘦的零星平民。气氛肃杀而紧张。
硬闯肯定不行。
“有没有小路?或者地下通道?”林晚低声问。
刀疤苦着脸:“小路有,但也得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地下通道倒是有一个,是以前维修地下光缆用的,入口就在那边桥墩下面,但里面情况复杂,而且……我听说那里面也不干净,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和恐惧。
“什么东西?”
“说不清……就是邪门!”刀疤压低了声音,“进去的人,有的莫名其妙就疯了,有的再也没出来……都说里面闹鬼,或者有‘夜枭’藏的什么怪物……”
林晚蹙起了眉头。地下,怪物……这让她想起了“藏骸所”里那个可怕的“老兵”。
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地面关卡几乎不可能通过。
“就去那个地下通道。”她做出了决定。
刀疤脸色一白,但不敢违抗,只好硬着头皮带路。
他们绕过关卡,来到一座横跨干涸河床的公路桥下。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堆满垃圾的角落,果然找到了一个被锈蚀铁盖封锁的入口。
刀疤和麻杆费力地撬开铁盖,一股浓重的、难以形容的恶臭和寒意瞬间涌出,让人作呕。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风声如同鬼魅般呜咽。
“大人……您……您真要进去?”刀疤的声音带着恐惧。
林晚看着那漆黑的洞口,仿佛看到了吞噬一切的巨口。她也害怕,但她没有退路。
她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肃杀的关卡,深吸一口那污浊寒冷的空气,握紧“鸦羽”,毅然决然地,步入了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刀疤和麻杆面面相觑,最终没敢跟进去,只是慌忙地将铁盖重新虚掩上,如同送走了什么瘟神,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地下通道比想象中更加阴冷潮湿,脚下是及踝的、粘稠恶臭的污水。手电的光柱在这里显得异常微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四周是无尽的、蠕动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腐烂尸体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怪味。
林晚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寂静中,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水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被无限放大,更添几分恐怖。
她不敢停下,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穿过这里,就能找到“老烟斗”,就能有机会救沈砚……
就在她全神贯注前行时,手中的“鸦羽”,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并且发出了灼人的高温!
表面的暗蓝色纹路疯狂闪烁,频率远比之前遇到“乌鸦”时要急促和明亮!
与此同时——
“咯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诡异、仿佛骨骼摩擦又像是金属扭曲的怪声,从前方的黑暗深处,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林晚的全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停!
那是什么声音?!
手电光柱颤抖着向前照去——
只见在光晕的边缘,一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黑影,正以一种极其怪诞诡异的姿势,沿着潮湿的管壁,向她飞快地爬来!
它的速度极快,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转眼间就冲到了光线之下!
林晚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具……高度腐烂、甚至露出部分金属骨架和线缆的……人形机械残骸?!它的眼睛部位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嘶吼,扭曲的机械手臂如同利爪般向她抓来!
是“老兵”那样的东西?!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怪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污水中!
那恐怖的机械残骸发出兴奋的“咯咯”声,猛地扑了上来!腥臭的风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中死死攥着那枚发烫震动的“鸦羽”——
就在这生死一瞬!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嗡鸣声猛地响起!
一道炽热的蓝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从林晚身后的方向疾射而来,精准地命中了那扑在半空中的机械残骸!
“轰!”
机械残骸猛地炸成一团燃烧的废铁和碎片,淅淅沥沥地掉落在污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恶臭的烟雾弥漫开来。
林晚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看向光束射来的方向。
只见在通道后方,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站在昏暗的光晕里。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奇特、还在冒着青烟的武器。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和花白的头发。
是……“老烟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烟斗收起武器,快步走到林晚身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复杂和急切,他看了一眼林晚手中那枚还在微微发烫的“鸦羽”,又看了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沙哑地开口:
“丫头!快跟我走!这里不能待了!那些‘清道夫’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追踪到‘寒鸦’的生物信号了!他们正在往‘巢穴’废墟调集重兵!他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