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亮拖着行李箱站在老鸦岭村的村口时,太阳已经西斜。他抬头望了望被参天古木遮蔽得只剩一线光的山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八月的天气,这深山老林里却透着股阴冷。
\"你就是那个来做调查的大学生?\"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村口的石碑后转出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开亮。
\"是的,我是民俗学专业的李开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您是村长吗?\"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村尾那间空房子给你住,一个月五十块钱。\"钥匙落入掌心时,李开亮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差点脱手。
\"谢谢。\"他强忍着不适把钥匙塞进口袋,\"请问村里有没有——\"
\"天黑前回去。\"老人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夜里别出门,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应声。\"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快得不像个老人,转眼就消失在村道拐角。
李开亮愣在原地,半晌才拖着行李往村里走。老鸦岭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两山之间的洼地里。大多数房子都是黑瓦木墙的老式建筑,有几户甚至已经倒塌,只剩下几根发黑的木梁支棱着,像几根枯骨指向天空。
村尾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草中,看起来曾经是个小庙。门楣上还残留着褪色的彩绘,隐约能辨认出一些扭曲的人形。李开亮用那把冰凉的钥匙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地方多久没人住了...\"他自言自语,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时,他看清了屋内的陈设——一张木床,一个缺了腿的桌子,还有墙角一个黑漆漆的灶台。墙壁上布满了奇怪的污渍,像是被水浸过后又干涸的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
李开亮放下行李,开始打扫。当他挪开床铺时,发现地板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抠出来的。他蹲下身,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痕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耳边响起一阵模糊的低语,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却又听不清内容。
\"见鬼...\"他猛地站起来,额头已经沁出冷汗。窗外,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山峦吞没,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晚,李开亮几乎没睡。每当他要入睡时,就会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很轻,像是赤脚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的\"啪嗒\"声。有几次,那声音就停在门口,接着是轻微的敲门声——三下,停顿,再两下。
\"谁?\"第三次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敲门声戛然而止。李开亮屏住呼吸,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不知过了多久,他鼓起勇气下床,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到院子中央,然后凭空消失了,就像有人走到那里突然蒸发了一样。李开亮蹲下身,发现那些脚印很小,像是孩子或者...女人的。
第二天一早,李开亮顶着黑眼圈开始在村里走访。大多数村民对他很冷淡,问起村里的民俗传说时都摇头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叫王婶的中年妇女愿意和他多说几句。
\"你住那房子啊...\"王婶给他倒了碗浑浊的茶水,\"那是以前的村庙,后来...出了点事,就没人拜了。\"
\"出了什么事?\"李开亮追问。
王婶的眼神飘忽起来:\"记不清了,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她突然压低声音,\"你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
李开亮的心跳加速:\"听到脚步声和敲门声,还有...湿脚印。\"
王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别应声!千万别应声!\"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不是人!\"
\"那是什么?\"李开亮抓住她颤抖的手。
王婶猛地抽回手,转身就往屋里跑:\"我不知道!你走吧!别再来了!\"木门在他面前狠狠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接下来的几天,李开亮发现村民都在刻意避开他。每当他走近,人们就会匆匆离开,孩子们也会被大人拽回家。只有村口小卖部的老板还会卖给他食物,但拒绝与他交谈。
第五天傍晚,李开亮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疯女人。她蹲在路边,头发蓬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当他经过时,女人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
\"你住在庙里?\"女人的眼睛亮得吓人,\"它们喜欢你...它们总是在找新的...\"
\"谁在找新的?\"李开亮试图挣脱,却发现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
\"山里的东西...\"女人凑近他耳边,呼出的气带着腐臭味,\"它们会学人说话...会叫你的名字...千万别答应!\"说完她突然松开手,大笑着跑开了,消失在暮色中。
那天晚上,李开亮把桌子抵在门后,又用衣服塞住窗户的缝隙。他躺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一把从村里买的旧剪刀,眼睛死死盯着房门。月光透过窗缝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惨白的光线,像一把利刃将黑暗劈开。
午夜时分,敲门声又来了。这次更加清晰,也更加...熟悉。李开亮浑身僵硬,因为他听出来了,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开亮,开门啊,妈妈来看你了。\"门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妈妈走了好远的路,脚都湿了...\"
李开亮的眼泪涌了出来。母亲三年前就去世了,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声音太像了,每一个音调,每一次呼吸的停顿...
\"开亮...妈妈好冷啊...让妈妈进去吧...\"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闩上,就在要拉开的瞬间,白天那个疯女人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千万别答应!\"
李开亮如遭雷击,猛地缩回手。门外的声音立刻变了,从温柔的呼唤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开门!李开亮!我知道你在里面!\"接着是疯狂的砸门声,整间屋子都在震动,墙皮簌簌落下。
李开亮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那声音却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一声比一声尖锐,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他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耳朵里流出,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止了。李开亮颤抖着掀开被子,发现天已微亮。他精疲力尽地爬起来,发现门后的桌子纹丝未动,但门板上却布满了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他决定离开。这个决定在见到老村长时更加坚定了。
\"你要走?\"老村长站在晨雾中,身影模糊不清,\"也好...那房子不干净。\"
\"到底发生过什么?\"李开亮追问,\"我有权知道!\"
老村长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那庙以前供的不是正神...六十年代,村里闹饥荒,有人提议用活祭...后来但凡住进去的外来人,不是疯了就是失踪了。\"他抬起浑浊的眼睛,\"你听到的,是它们在找替身。\"
李开亮当天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就下山。最后一晚,他几乎把所有能移动的家具都堵在了门口,甚至用绳子把自己绑在床上,生怕梦游走出去。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李开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眼皮越来越沉...
\"开亮...\"
他猛地睁开眼。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床底下!
\"开亮...妈妈在这里...\"
那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他记忆中最温暖的语调。李开亮感到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慢慢滑下床...
\"对...就是这样...来找妈妈...\"
月光下,李开亮看到床底下的黑暗中,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向他招着。那手腕上戴着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玉镯——他母亲的遗物。
\"妈...妈...\"李开亮泪流满面,伸手去抓那只手。
在接触的瞬间,他感到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全身。床底下的黑暗突然扩大,像一张巨口将他吞噬。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来了...新的替身...\"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放牛娃发现村尾房子的门大开着。好奇地探头进去,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有一道长长的拖痕,从床边一直延伸到...墙壁里。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出来的。
放牛娃吓得转身就跑,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手掌按在了一滩黏糊糊的东西上。他抬起手,发现是半凝固的血,里面还混着几片指甲...
老村长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来查看时,黑洞已经消失了,墙上只留下一片暗红色的污渍,形状像个扭曲的人形。李开亮的行李还在,但他本人却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又少了一个...\"老村长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随手扔进了院子的古井里。井底传来\"咚\"的一声,接着是细微的、指甲刮擦石头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