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朕观你海事衙门库房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条分缕析,清晰异常,远超户部旧制。此等人才,难得。如今是何人负责?”
提到具体事务,魏忠贤立刻精神一振,那股精明干练的气息重新回到身上。他略微直起身,几乎是如数家珍般流畅地回禀道:
“回皇爷,如今总管海事衙门所有库藏、银钱、物料账目的,乃库部郎中王守纪。此子乃是天启十三年,皇爷您开设新式科举后,第一批中举的寒门学子,当年在数算、格物两科皆是优等。”
他记忆力极佳,过目不忘,此刻信手拈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展示自己发掘的珍宝:
“此子出身闽地寒微,父母早亡,由族中薄田供养读书,深知民间疾苦。臣记得其履历,他中举后并未钻营京官,而是主动请缨来了这海事衙门,言道‘愿以所学,用于实务’。
先是在码头做书办,记录船舶货物往来,因其数算精准,条理清楚,被逐步提拔。去岁,原库部主事贪墨被臣处置后,臣见其心细如发,且于新式记账法颇有创见,便破格擢升其为郎中,总管一应账目。”
魏忠贤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愈发肯定:“此子有几个好处。
一曰‘勤’,臣曾夜巡衙门,常见其值房灯火至深夜,仍在核对账目,演算数据。
二曰‘细’,港口每日进出银钱货物浩繁,经其手整理的账册,大到万两关税,小到一钉一铆的采买损耗,皆记录在案,笔笔可查,绝无含混。
三曰‘廉’,寒门出身,深知钱财来之不易,掌管如此巨万资财,却能恪守本分,臣暗中查访多次,其家中用度简朴,并无不明钱财往来。
四曰‘能’,他不似寻常账房只知记录,更擅分析。曾向臣建言,依据历年货物流转数据,预测来年税收波动,调整仓储,竟颇多应验!
港口那套‘标准货箱’与轨道滑车系统的耗损维护成本核算,也是他带着几个书吏,耗时数月厘清,使得维护调度更有章法。”
朱啸听着魏忠贤细致入微的描述,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一个出身寒微、勤勉踏实、业务精湛、而又不乏前瞻性思维的青年官员形象。魏忠贤能如此清晰地掌握下属的优缺点,并能破格任用,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如此人才,当赏。”朱啸颔首,“赏银元一千元。你去传他过来,朕要见见。”
“是!皇爷!”魏忠贤连忙应下,亲自走到门口吩咐。
不多时,王守纪在内侍引导下快步而来。他显然刚从库房忙碌中抽身,官袍的袖口还沾着些许墨迹和灰尘,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但步履沉稳,神色虽紧张,眼神却清澈镇定。
“臣,海事衙门库部郎中王守纪,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在门槛外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平身,近前说话。”朱啸语气温和。
“谢陛下。”王守纪起身,小步快走至御前适当距离,躬身侍立,目光微垂,姿态恭敬而自然。
朱啸仔细打量着他。年纪确实不大,面容清秀却带着长期伏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格外有神,透着专注与聪慧。
双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右手食指和中指有着明显的握笔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未能完全洗净的红色印泥痕迹。
“王守纪,”朱啸开口道,“魏大伴方才对朕盛赞你之才能,称你于账目管理、数据核算上,颇有建树。朕看了你整理的账册,也确实清晰明了,令人耳目一新。
朕来问你,若朕欲知,去岁自南洋吕宋一线输入之胡椒,其关税、仓储、陆路转运至苏杭之费用,以及途中合理损耗,最终朝廷实得利银几何,你可能依据账册,准确核算出来?”
王守纪略一沉吟,便抬头答道,语气肯定而清晰:“回陛下,可以。微臣在总账之下,按航线和货品设有专项分册。吕宋输入之胡椒,其关税有市舶司原始票拟存档;仓储费用可按其在港时间及占用仓廪等级核算;陆路转运则与几家官定镖行有契约价目,按量计费;合理损耗率则依据历年数据定有标准。
陛下所需数据,微臣可立即调取相关分册,半个时辰内,必能核算出精确数额,并附上各项费用明细及原始单据编号,供陛下查验。”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数据支撑明确,显得极为专业和自信。
朱啸眼中赞赏之意更浓。不仅业务熟练,更能立刻给出解决方案和时间预期,这份干练,确实难得。
“好!魏伴伴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看向魏忠贤,点了点头,随即对王守纪道:“王守纪,你差事办得用心,能力出众,于国于民有功。朕,赏你银元一千元,望你保持本色,再接再厉。”
一千银元!这对于一个寒门官员而言,无疑是巨款。王守纪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红潮,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沉稳:“微臣叩谢陛下厚赏!然,账目清晰,乃微臣职责本分,实不敢居功。此间成效,更赖魏公公督导有方,同僚协力,码头税吏、书办乃至力夫,皆有其劳。陛下厚恩,臣感念五内,必当以此为励,精益求精,断不敢有负皇恩,有负魏公公信重!”
他再次推辞,并将功劳归于上官和同僚,这份不贪功、不忘本的品质,让朱啸和魏忠贤都暗自点头。
“朕赏你的,你便安心拿着。其余有功之人,魏大伴自会依律奖赏。”朱啸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只需记住,守住本心,用好你的才学,管好这海贸命脉的钱袋子,便是对朕,对朝廷最大的忠心和贡献。”
“是!微臣谨记陛下圣训!定当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竭尽驽钝,以报陛下天恩!”王守纪重重叩首。
“去吧,好生办差。”
“微臣告退!”王守纪再次行礼,这才躬身,稳步退了出去,自始至终,礼仪周全,神态从容。
看着王守纪离开的背影,朱啸对魏忠贤意味深长地说道:“魏伴伴,寒门之中,亦有麒麟子。此子心性、能力,皆是上选。你要好好用他,既要倚重其才,亦要保全其志。未来朝廷用人之际,此类通晓实务、恪尽职守的干才,方是栋梁。切莫让那些钻营苟且之风,污了这等清流。”
魏忠贤连忙躬身,心悦诚服地说道:“皇爷圣明,洞鉴万里!老奴谨记皇爷教诲!定当善用王守纪此等良才,量才授职,严加管束,亦会尽力维护,使其能专心任事,绝不让明珠蒙尘,亦不使其受官场污浊所染!老奴深知,唯有如此,方能不负皇爷重托,将这海事衙门,将这海贸之利,长久稳固地经营下去!”
朱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赏赐已毕,人才已见,他对魏忠贤的掌控和期望,也已透过这番对话清晰地传递出去。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天色暗了下来。
“朕明日便启程回京。东南之稳,便托付于你了。”朱啸最后说道,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
“老奴……定不负皇爷重托!”魏忠贤跪倒在地,直到朱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抬起头。
他摸着怀中那份沉甸甸的蟒袍赐谕,望着窗外宁波港次第亮起的璀璨灯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感恩,有野心,更有一种被重新赋予使命的战栗与决绝。
皇爷的信任与赏赐,如同甘霖,让他这棵几乎枯萎的老树,重新焕发了生机。
而那个叫王守纪的年轻人,以及皇家玄武学院里未来的魏家子弟,都将成为他魏忠贤,在这新的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