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进教育局分配的这间小公房,栀兰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废人,看啥都眼生。
一共就巴掌那么大个地方,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会,连最起码的烧火做饭都成了大难题。
灶房变成了一个炉子,做饭的时候,她对着炉子干着急,连根引火柴都找不到,愣是不知道该往炉膛里塞些啥。眼看孩子们该回来吃饭了,她愁得在院子里直转。
她后悔不该答应儿子往这搬。在半拉山那个破大院里,最起码我想用啥有啥,想找啥就能找到。
栀兰常常独自坐在炕沿上,对着后窗发怔。从后窗望出去,五台山像一堵灰蓝色的大墙横在天边,山尖上的云絮飘飘悠悠地,一会儿聚成一团,一会儿变成散丝。
她就那么望着,眼神空落落的,仿佛要把云彩望穿,看看嘉濠是不是正坐在哪朵云彩里看着她。
一想到嘉濠,她的心疼得像被攥住了,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她赶紧用袖子去擦,可越擦越多,最后索性不擦了,任由眼泪淌着。
反正白天孩子们都不在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陪着她。哭了一会儿,她感觉心里松快一些了。再出去划拉点草棍往炉子里填。
夜里,栀兰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堵得她喘不上来气,她想找个地方使劲哭几声,让心里好受一点。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熬不住了,就悄悄爬起来,月光顺着窗棂的格子钻进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银霜,照亮了墙角那堆没来得及收拾的旧衣裳。
她摸着墙走到外间,院子里连棵树都没有,只有门口堆着几个没人要的破罐子。总不能坐在院子里哭吧?憋着吧。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嘉濠还在,绝不会让她搬来这鬼地方。可现在……她被孤零零地扔在这陌生的城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被邻居们听到会给逸卿丢脸。
“嘉濠……我想回半拉山……” 她隔着玻璃轻声说,声音细得像根线,刚出口就被窗外的风卷走了。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好像谁在眨着眼睛。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栀兰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弯月,月亮好像看到了她内心那股难言的酸楚,听懂她的孤独与无奈。
半拉山的大院是破,可那是她的根啊!土屋里的欢声笑语,邻居们的温暖陪伴,还有大大妈妈,还有英桂……
星期天一大早,栀兰轻轻地推了推凤武,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老儿子,起来跟妈上山去捡点柴禾去?”
凤武揉着眼睛坐起来,懂事地点点头。娘俩急忙吃了点东西,就带上镰刀、绳子上山了。
栀兰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心里又酸又暖。从那以后,每到周末,母子俩便一起去山上捡柴,捡一趟就够用几天了。
从家出来,往北走二里地,就是五台山的南坡。这才十月末,风已经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地上的枯草没过膝盖,被风吹得呜呜响,像谁在暗地里哭。栀兰说,“这种黄蒿杆儿就行,见火就着。”
她蹲下来,用镰刀割下一把,递给凤武说,“拿着,慢慢捆,别割着手。”
一个钟头的功夫,他们娘两个每人背着一大捆蒿子杆就下山了。凤武虽小,却很懂事,紧跟在栀兰身后,怀里还抱着好几根干树枝。
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他脸上晃出细碎的金斑,栀兰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 这孩子的眉眼,跟嘉濠年轻时一模一样。
“妈妈,咱们啥时候回半拉山看姥姥?”凤武忽然抬头问,脚下的石子硌得他趔趄了一下。
栀兰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眼眶泛红,叹口气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想回去,想回半拉山看看那几间土坯房,虽然已经卖给了别人,但是她还是特别想念那个院子,想远远地看一眼它的样子。
她还想看看可怜的大大、妈妈,嘉濠走的那天,大大一句话都不说,蹲在地上叹着气,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再见他时,他的满头的黑发全白了,像染了一层霜。
妈妈没有一天不哭的。他们心疼嘉濠,更心疼栀兰,心疼她的几个孩子。但是她从来不在栀兰面前掉泪,她告诉孩子们,睡觉之前把眼泪都擦干,不然眼睛会哭瞎的。
还有英桂,她对嘉濠的感情,比三个哥哥还亲,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一点事都得问问嘉濠,叫他给拿主意,她的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嘉濠给起的。
英桂从不吃奶就跟着栀兰睡,她对栀兰的牵挂,一点也不比大大妈妈少。那大半年里,她下了班就往栀兰家跑,家里的三个孩子都交给了成刚一个人照管,她一心一意地陪着栀兰。
孩子们不在家的日子里,英桂每天都过来陪栀兰,给她做吃的,帮她种园子、洗衣服。栀兰心里明白,英桂有多盼着她回去。
那片土地上有太多割舍不断的情感,隔壁的于嫂子,前院的他谢婶,还有队里的老书记,他哽咽着对栀兰说,“……有难处就吱声……”
栀兰心里默默许下承诺,等日子再宽裕些,一定要回去看看他们。
往回走时,太阳快上头顶了。栀兰见凤武的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知道老儿子是累了。
这一路大陡坡,还背着一大捆蒿子,成年人都觉得吃力,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要是他爸爸在的话,说啥也不能叫他出这个力。
逸卿上班,慧婕和舒婉都上学,就算在家也不能叫他们上山干这种活,栀兰只能叫凤武陪着她来。妈妈没本事,老儿子就得跟着受累了。她和凤武把背上的蒿子都卸了下来堆在地上。
“来,老儿子,咱俩歇一会儿。”栀兰说着就坐在道上,把后背往蒿子捆上一靠,心疼地问孩子,“累了吧?你也过来靠一会儿。”她拍着蒿捆。
凤武摇摇头说:“我不累。妈妈,蒿子杆不扛烧,下周咱俩来割苕条,俺学校冬天都是用苕条引炉子,可好烧了。”
栀兰听了,心里一动:老儿子中用了,才这么小就知道替家里操心了。
她摸了摸凤武冻红的耳朵,眼眶又热了:“冷没冷?”
“不冷。” 凤武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