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县衙后堂。
烛火通明,映照着刘备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面庞,以及诸葛亮那依旧从容沉静、仿佛智珠在握的俊朗容颜。一张详尽的荆州舆图铺在案上,山川河流,城邑关隘,纤毫毕现。
“……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诸葛亮清越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手中羽扇轻摇,勾勒出一幅宏大的战略蓝图,“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一番言语,如拨云见日,将刘备心中积郁多年的迷茫与困顿一扫而空。他站起身,对着诸葛亮深深一揖,情真意切:“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景升、益州刘季玉,皆汉室宗亲,备安忍夺之?”
诸葛亮羽扇微顿,目光深邃:“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于人世;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此岂非天以二州资将军?取之有名,合乎天道。眼下之急,在于应对蔡瑁之谋与北方之患。蔡瑁欲立刘琮,必不容将军与刘琦公子。而曹操平定河北后,其兵锋必南向,荆州首当其冲。”
他手指点在舆图上的博望坡位置:“新野小县,非久居之地。亮观此地势,山林密布,道路狭隘,可伏奇兵。曹操若遣将来攻,可诱敌深入,于此设伏破之,既可挫敌锐气,亦可扬将军之威,收荆州士民之心,以为立足之本。”
刘备闻言,眼中精光爆射,再无犹豫:“一切但凭先生谋划!”
与此同时,宛城郡守府内,林凡也正对着几乎相同的舆图,手指同样落在了博望坡。
“伯勇,你看此处。”林凡对侍立一旁的周卓说道,“若曹操遣将南下,取道叶县、博望,直逼新野,此地乃必经之路。”
周卓凑近看了看,挠头道:“军师,这地方林子密,路也窄,倒是打埋伏的好地方。不过,曹操会先打新野?不是应该先来打我们南阳吗?”
林凡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洞察先机的意味:“曹操用兵,向来先易后难,分化瓦解。新野刘备,兵微将寡,城池不坚,在其眼中乃疥癣之疾,可速破之。而我南阳,经数年经营,兵精粮足,城防坚固,乃心腹之患,需慎重图之。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曹操亦知刘备乃世之英雄,绝不会坐视其与荆州任何势力结合,尤其是我南阳。故而,必先以雷霆之势,拔除新野这个钉子,震慑荆州,孤立我等。所以,首战必在新野。而博望坡,便是刘备唯一可能,也是必须利用的地利。”
周卓恍然大悟,佩服道:“军师神算!那咱们怎么办?帮刘备?还是……”
林凡目光幽深:“帮,也不能明帮。刘备若败得太快,曹操兵锋即刻便至南阳。刘备若能小胜一场,则可吸引曹操更多注意力,为我们争取时间。但刘备亦不可过强,尤其是……不能让他轻易得到荆州。”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加派斥候,严密监视曹军动向,尤其是夏侯惇、于禁、李典等部的调动。同时,让我们在叶县的眼线,故意散播一些关于新野兵力空虚、刘备惧战的消息,要做得自然,像是寻常百姓议论。”
周卓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出于对林凡的绝对信任,立刻抱拳:“俺这就去安排!”
新野县在诸葛亮的治理下,开始焕发一种迥异于前的精气神。
他首先整顿户籍,清点府库,虽然物资匮乏,却能做到调度有序,物尽其用。随后,招募新野及周边青壮,加以编练,虽人数不多,但军纪严明,号令清晰。关羽、张飞起初对这位年轻军师未必全然信服,但在诸葛亮几次小露锋芒,处理政务、调配粮草井井有条,并指出城防数处疏漏后,也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更重要的是,诸葛亮开始编织一张属于刘备集团的情报网。他带来的部分荆州旧识、门生故吏被悄然启用,密切关注着襄阳蔡瑁、江夏刘琦以及北方曹操的动向。
这一日,诸葛亮正与刘备商议军务,简雍送来一份来自南阳的密报。
“主公,孔明先生,宛城有消息。林凡近日加紧了边境巡防,尤其是我新野与南阳交界处,其麾下大将周卓活动频繁。此外,南阳的工坊似乎在大量打造箭矢、修补甲胄,似有备战迹象。”
刘备接过绢布看了看,递给诸葛亮,皱眉道:“林凡此举是何意?防备曹军,还是……防备我等?”
诸葛亮羽扇轻摇,淡然道:“主公勿忧。林凡此乃自保之策,亦是观望之态。他深知曹操必来,加强武备乃题中应有之义。其陈兵边界,与其说是防备主公,不如说是在向主公,也向襄阳蔡瑁,展示肌肉,表明南阳并非可轻取之地。至于其真实意图……”
他目光微闪,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亮推测,他乐见主公与曹军交锋。主公胜,可为其屏障;主公败,只要不是溃败,亦能消耗曹军,拖延其南下步伐。故而,他非但不会此时与我等为敌,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行一些‘方便’之事。”
刘备闻言,心下稍安,叹道:“林凡此人,心思缜密,深谙权衡之道。若能与之结盟,共抗曹操,该有多好。”
诸葛亮摇头:“其人其志,恐非甘居人下者。其主刘擎,虽仁厚,然非雄主。林凡种种作为,名为辅佐,实则在铸就其自身不拔之基业。与之交往,可利用,不可倚重,更须防范。”
正说话间,关羽快步走入,呈上一封书信:“大哥,江夏刘琦公子密使送至。”
刘备展开一看,信中刘琦言辞恳切,诉说了蔡瑁步步紧逼,自己困居襄阳,性命堪忧的处境,恳请刘备念在同宗之谊,设法施以援手,或助其前往江夏。
“先生,你看此事……”刘备将信递给诸葛亮。
诸葛亮略一思忖,道:“此乃天赐良机。刘琦名正言顺,若能助其脱困,据守江夏,则主公在荆州便有了强援,亦可牵制蔡瑁,更可借此插手荆州事务,名正言顺。可速回书刘琦,让其设法以‘巡视野地,安抚流民’或‘祭拜先祖’等名义,请求离开襄阳,我等可派人在途中接应。”
决策已定,信使悄然离去。新野与江夏之间的隐形纽带,开始悄然连接。
许都,司空府。
曹操看着来自南阳、襄阳、新野等地的诸多情报,眉头紧锁。
“刘备移驻新野,招兵买马。刘表病入膏肓,蔡瑁蠢蠢欲动。而那林凡,竟将南阳经营得铁桶一般,钱粮广积,兵甲犀利……”他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看向麾下谋士,“诸公,如之奈何?”
荀彧率先开口:“明公,刘备,人杰也,今得荆州,如虎添翼,不可不除。刘表若亡,蔡瑁必献荆州以降明公,此乃吞并荆州之良机。然林凡盘踞南阳,卡在我军南下要道,其与刘备若即若离,实为心腹大患。彧以为,当先遣一上将,率精兵击破刘备,扫清侧翼,再会合蔡瑁,威逼林凡。若林凡识时务,或可招揽;若冥顽不灵,则南北夹击,一举荡平!”
郭嘉斜倚在坐榻上,灌了一口酒,笑道:“文若兄老成谋国。不过,嘉以为,刘备要打,但重点,或在林凡。此人崛起之速,谋略之深,实为罕见。其‘王佐之才’之名,绝非虚妄。观其治南阳,内政、军备、外交,井井有条,已显枭雄之姿。其主刘擎,不过傀儡耳。若不早图,恐成第二个刘备,甚至……犹有过之。”
他坐直身体,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刘备虽雄,然根基浅薄,一击可破。林凡则不然,其根基渐固,若待其与荆州某股势力(如刘琦)结合,或与孙权联盟深化,则更难制矣。故,嘉建议,此次南征,明面上以夏侯元让(夏侯惇)为将,率兵五万,讨伐刘备。实则,暗遣一军,由子孝(曹仁)或文则(于禁)率领,秘密集结于鲁阳、舞阴一带,密切关注南阳动向。若林凡敢援刘备,或趁我军与刘备交战之机有所异动,则即刻出兵,直捣宛城!若能一举擒杀林凡,则南阳必乱,荆州门户洞开!”
曹操眼中精光闪动,显然被郭嘉说动。林凡的威胁,在他心中已然超越了刘备。
“奉孝之言,深得吾心!”曹操霍然起身,“便依此计!令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为副将,点兵五万,克日南下,兵发新野!再密令曹仁,领精兵两万,进驻舞阴,伺机而动!同时,遣使密会蔡瑁,许以高官厚禄,令其加紧控制襄阳,必要时,可‘协助’刘景升早登极乐!”
一条毒辣的计策,就此定下。曹军这台战争机器,开始轰然运转,兵锋直指荆北。
战争的阴云,伴随着初冬的寒风,迅速笼罩了荆北大地。
夏侯惇率领的五万曹军,浩浩荡荡,出叶县,经博望,直逼新野。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马蹄声踏碎了荒野的寂静。曹军士卒多为百战老兵,气势汹汹,视新野如无物。
新野城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百姓惶恐,军士肃然。
县衙内,刘备、诸葛亮与关、张、赵等将领齐聚。
探马来报:“曹军先锋已过博望坡,距新野不足五十里!”
张飞环眼圆睁,吼道:“军师!让俺老张带兵出去,先杀他个人仰马翻!”
关羽抚须道:“三弟不可鲁莽,曹军势大,需依军师之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诸葛亮身上。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自若,仿佛城外数万大军不过是土鸡瓦狗。“翼德将军勇猛可嘉,然此番破敌,非凭血气之勇。”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博望坡,“夏侯惇性情刚烈,轻敌冒进。我已观此地形多日,此处道路狭窄,两侧山林茂密,枯草遍野,正是用火攻之绝佳之地。”
他一一分派任务:“云长引一千军马,埋伏于博望坡左翼山林,多备弓弩火箭,看南面火起,便纵火烧山,截断曹军后路。翼德引一千军马,伏于右翼,同样备足火种,待左翼火起,便出击猛攻曹军中部,制造混乱。子龙引五百精骑,多带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南口险要处潜伏,待曹军主力进入坡内,便放过前军,直冲其中军,四处放火,掷放火罐,引发大火后即刻撤离,不可恋战。”
他又看向刘备:“主公与亮自引中军,于新野城外预设阵地,多设旌旗,以为疑兵。待曹军前军被火所阻,中军混乱,后路被断,军心大乱之际,主公再率军掩杀,可获全胜!”
众人听计,皆感振奋,又觉此计大胆精妙,非深通兵法者不能为。
“那……粮草辎重,百姓如何安置?”刘备问道。
诸葛亮道:“已安排糜竺、简雍等人,组织百姓,携带细软,先行向樊城方向转移。新野乃饵,弃之不可惜。此战重在挫敌锐气,扬我军威,非为守一城一地。”
计议已定,诸将纷纷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与此同时,宛城郡守府。
林凡也接到了曹军已过博望坡的紧急军报。
“军师,曹军动了!夏侯惇五万大军,直扑新野!曹仁两万精兵,也已秘密抵达舞阴一带,动向不明!”周卓急匆匆来报。
林凡站在舆图前,目光锐利。曹仁秘密调动,果然不出他所料,曹操的真正目标,恐怕是伺机对付南阳。
“刘备那边有何动静?”
“探子回报,新野四门紧闭,但隐约可见兵马调动,似乎……百姓在向外撤离。”
林凡点了点头,诸葛亮果然选择了弃城,准备在博望坡设伏。历史似乎正在沿着固有的轨迹前行,但又因为他的存在,而潜藏着巨大的变数。
“伯勇,传令下去,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各边境关隘,加派双倍哨探。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出动。”林凡沉声下令,“另外,让我们在博望坡附近的人,想办法‘帮’刘备一把。”
周卓疑惑:“帮?怎么帮?”
林凡嘴角微扬:“比如,在曹军斥候可能探查的路线上,‘无意’间遗落一些能证明新野兵力空虚、刘备惧战的‘证据’。或者,在博望坡某些易于点火的地方,提前撒上些不易察觉的、助燃的粉末……”
周卓眼睛一亮,明白了林凡的意思:“军师高明!这是要让夏侯惇那厮更放心地钻进诸葛亮的圈套啊!俺这就去办!”
林凡补充道:“记住,手脚干净,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做的。要像是……山野樵夫遗落的杂物,或者野兽粪便混合了某种矿物……”
“明白!”周卓兴冲冲地去了。
书房内,林凡独自一人,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的博望坡。
“夏侯惇轻敌冒进,诸葛亮初出茅庐第一功……本该是如此。”他低声自语,“但多了我这个变数,曹仁这把暗处的刀子……孔明,你算到了吗?这场火,究竟会烧得多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映红夜空的烈焰,听到了曹军士卒惊慌失措的惨叫。
隆中对出的战略,与他南阳策应的谋算,在这博望坡,即将迎来第一次间接的碰撞。而这场碰撞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未来整个荆州的格局,乃至天下的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