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决意亲征南方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竟陵高层内部激起了远比外界更为激烈和复杂的波澜。尽管在公开场合,以徐庶、庞统为首的核心文武保持了高度的团结与支持,但私底下,尤其是在林凡于军师府内召开的最后一次绝密战略会议上,不同的声音与深切的担忧,才真正浮出水面。
会议的地点,选在了军师府地下,与“暗羽”总枢相邻的一间更为隐秘的议事厅。这里墙壁厚实,隔绝内外,唯有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在场寥寥数人凝重无比的面容。除了林凡、徐庶、庞统、墨衡这最高决策圈外,仅有即将肩负重任的高顺、甘宁在列。
徐庶首先开口,他并未直接反对,而是以一种极度理性的方式,条分缕析地陈述着南征的巨大风险,声音在密闭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沉凝:
“主公,庶非怯战之人,亦知零陵之危关乎我竟陵长远。然,请主公三思!此番南征,不同于往日任何一战,实有三大不可测之险,如同三座大山,横亘于前!”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一细数:
“其一,**兵力之险。** 主公欲亲率一万五千精锐南下,此已是我竟陵目前能动用的机动兵力之极限!北境需高顺将军坐镇,东线需甘宁将军戒备,竟陵、新野根本之地亦需留守部队弹压。若此一万五千精锐深陷南方泥沼,或遭重创,则北境、东线一旦有变,我竟陵将无兵可调,无将可用,危如累卵!此乃倾巢而出,孤注一掷之赌!”
“其二,**地理天时之险。** 交州乃至零陵、桂阳南部,乃瘴疠横行之地,山林密布,河网纵横,气候湿热与我荆北大为不同。我北方士卒,不习水土,易生疫病,昔日汉武帝征南越,士卒死于瘴疠者十之七八,远超战损!如今正值春末夏初,瘴气将起,此时南下,天时不利。加之道路险远,后勤补给线绵长脆弱,若被交州军或山中蛮部袭扰,大军断粮,不战自溃!”
“其三,**人心之险,亦为最大之险!**”徐庶的声音陡然加重,“主公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操此计,名为‘驱三患’,实为‘引虎斗’!他巴不得我军与交州士壹拼个两败俱伤!更可怕者,乃江陵刘备!关羽坐拥武陵,与我毗邻,其若趁我主力南下,境内空虚之际,突然发难,北取我竟陵,或西断我归路,则我等纵在南方获胜,亦成无根之萍,覆灭在即!届时,刘备可尽收荆南,坐享其成!此不得不防!”
徐庶的分析,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将南征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风险,赤裸裸地剖开在众人面前。高顺虽沉默,但其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完全认同徐庶的担忧。甘宁也收起了平日的狂放,面色肃然。连庞统,也暂时收起了标志性的嘿嘿笑声,小眼睛眯着,似乎在权衡着每一个字的重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凡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或者说,等待着他如何破解这看似无解的死局。
林凡静默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楠木案几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徐庶所言,他何尝不知?这些风险,每一个都足以致命。他甚至可以想象,此刻的许都,司马懿或许正带着冰冷的微笑,期待着他做出“理智”的选择——固守竟陵,眼睁睁看着零陵陷落,荆南格局崩坏,从而落入曹操设计好的陷阱。
良久,林凡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犹豫或挣扎,反而是一种异常清澈的坚定。他没有直接反驳徐庶,而是将问题抛回给了众人,声音平稳而有力:
“元直所言,皆乃老成谋国之言,林某受教。”他先肯定了徐庶的担忧,随即话锋一转,“然,诸君可曾想过,若我按兵不动,固守竟陵,后果又将如何?”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荆襄舆图前,手指沿着零陵、桂阳一路向南,最终停留在交州的位置:
“零陵、桂阳若失于交州之手,则我竟陵南面,将立起一个充满敌意、且受曹操遥控的邻居。士壹匹夫或不足惧,然其背后之曹操,却可借此通道,源源不断向荆南渗透力量,资助蛮部,搅动风云。届时,我竟陵将永无宁日,所谓‘南拓’战略,将成为一纸空文,彻底锁死在这荆北一隅!”
他的手指又移向武陵:“而刘备,彼时将如何抉择?他或许不会立刻攻我,但他会坐视交州壮大吗?不会!他必会以‘救援’或‘收复’之名,出兵零陵、桂阳!若其成功,则刘备势力将南接交州,西连益州,对我竟陵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地缘态势恶劣至极!若其失败,交州势力更涨,依旧是我心腹大患!”
“至于北境与东线之患,”林凡的目光扫过高顺和甘宁,“曹操此番乃疲敌之策,其赤壁新败,元气未复,短期内绝无能力发动如赤壁般规模的大举南征。北境骚扰,东线疑兵,皆为此服务。若我因惧此佯动而不敢南下,才是真正中了曹操奸计,将战略主动权拱手让人!”
他的分析,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固守的巨大代价,那是一种慢性死亡的绝望。
“故而,固守,看似稳妥,实则是坐以待毙,将未来寄托于曹操的‘仁慈’与刘备的‘守信’之上!”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此二者,皆不可恃!我竟陵之生机,唯有握于自己手中!”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众人:“南征,确有万险!但亦是破局唯一之机!唯有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击溃交州军,将零陵、桂阳乃至交州北部真正纳入掌控,我竟陵才能打破这四面受敌之困局,获得宝贵的战略纵深与出海口!届时,北可联(或制)刘备,东可交(或慑)孙权,南可拓土开疆,甚至……西向亦可遥望益州!此棋若活,则全局皆活!”
林凡这番着眼于战略全局、充满进攻性的剖析,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深思。徐庶眉头紧锁,显然仍在权衡利弊。高顺与甘宁的眼神则亮了起来,他们更倾向于主攻的魄力。
这时,庞统终于再次开口,他晃着蒲扇,慢悠悠地道:“主公欲以万五之众,破交州两万之兵,还要应对恶劣环境与潜在之后患,统有一问:计将安出?若无非同寻常之策,则元直之虑,确为金石之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凡,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何打赢这场看似不可能的战争?
林凡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他走回案前,双手撑在案几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道:
“此行南征,林凡不敢妄言必胜。然,我有三策,可最大限度化解风险,克敌制胜!”
“**其一,曰‘以快打慢,攻其必救’!**”林凡手指敲击案面,“交州军远来,利在速战。士壹骄狂,必急于攻下泉陵以立威。我偏不与其纠缠于泉陵城下!大军南下,不分兵救援泉陵,而是以沙摩柯无当飞军为先锋,魏延精骑为后继,绕过泉陵,直插交州军身后粮道,或奔袭其兵力空虚之后方据点!逼其回援,于野战中寻求战机!泉陵郝普,若能再多坚守数日,则为大善;若不能……亦需壮士断腕!此战,目标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歼灭士壹主力!”
此策一出,众人皆惊!这意味着可能要暂时放弃泉陵,风险极大。但细思之下,这确是调动敌人、避免攻坚消耗的最佳方法。
“**其二,曰‘因粮于敌,就地取材’!**”林凡继续道,“长途补给,确为软肋。故,大军需轻装疾进,除必备军械药品,不多带粮草。沿途可就食于零陵、桂阳未被侵扰之县乡,以金帛或未来免税之承诺换取支持。更可……‘借用’交州军之粮秣!士壹两万大军,人吃马嚼,其粮草转运必有其屯集之地。若能寻得而破之,则敌自乱!”
这是险中求胜之策,要求军队有极强的机动性和纪律性。
“**其三,亦为最关键一策,曰‘伐交伐谋,分化瓦解’!**”林凡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墨衡,“墨衡!”
“属下在!”墨衡立刻躬身。
“你‘暗羽’需倾尽全力,配合此次南征!”林凡命令道,“战端未开,尔等先行!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做到三件事:第一,摸清交州军详细部署、粮道、以及士壹用兵习惯;第二,设法与零陵、桂阳境内不满交州入侵之豪强、甚至与士燮麾下对士壹不满之将领取得联系,许以重利,诱其反正或按兵不动;第三,散布谣言于交州军中,言士壹欲借北伐之功,取代其兄士燮,或言曹操许士壹之位在其兄之上!务必令其军心浮动,将帅猜忌!”
庞统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嘿嘿笑了起来:“妙啊!主公此三策,可谓釜底抽薪!以正合,以奇胜,更兼攻心为上!若能成功,则元直所虑之兵力、地理、人心三险,皆可大幅化解!”
徐庶紧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许多,他沉吟道:“主公之策,虽险,然确有一线生机,甚至……若能实现,确可扭转乾坤。只是,执行起来,千难万难,对为将者、对士卒,皆是极致考验。”
林凡肃然道:“岂不闻‘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我竟陵欲在这群雄环伺中杀出血路,岂能不行非常之事?诸君,”他环视在场每一位核心,“此战,关乎竟陵存亡,关乎我等共同之未来!林凡在此恳请诸君,摒弃疑虑,同心协力,助我竟陵,渡过此劫,搏此生机!”
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林凡这一揖,如同重锤,彻底击碎了众人心中最后的犹豫与隔阂。
高顺率先踏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顺,谨遵主公将令!北境之防,人在城在!”
甘宁亦慨然道:“宁之水师,必锁大江!纵有万军来犯,亦叫他片板不得西渡!”
徐庶长揖到地:“庶,必竭尽心力,保境内安稳,供前方无缺!”
墨衡肃容:“‘暗羽’上下,必如主公之耳目臂指,深入敌后,搅动风云!”
庞统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挑战的光芒:“统,愿随主公南下,会一会那南海风云!看我这凤雏,可能烧得那交州一片赤红!”
“好!”林凡直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斗志与信念,“既如此,诸君且各司其职!高顺、甘宁,北境东线,托付二位!元直、墨衡,内外事务,劳烦费心!”
他最后看向庞统,声音斩钉截铁:“士元,随我点将出征!明日卯时,大军开拔,剑指——南海!”
战略已定,方针已明。所有的疑虑与分歧,在这一刻,尽数转化为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同生共死的信念。竟陵这艘航船,在林凡的执掌下,拒绝了看似安全的避风港,选择了迎着惊涛骇浪,驶向那未知而充满危险,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神秘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