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豆角炖肉刚出锅,虎娃就捧着个粗陶罐蹲在门槛上,用筷子戳着肉往嘴里塞,草莓蒂扔了一地。慕容雪刚要捡,林澈已经弯腰拾起来,扔进灶房的泔水桶,回头瞪虎娃:“吃干净点,你娘种的草莓容易?”
“知道啦叔。”虎娃含着肉嘟囔,忽然指着院门外,“那不是刘瞎子吗?他咋往这边走?”
慕容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个瞎眼老头拄着竹杖,一步步挪过来,竹杖敲地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是来讨水喝的吧。”她刚要去舀水,林澈却按住她手腕,往灶房方向偏了偏头。
灶房里还温着给李婆婆留的小米粥,慕容雪会意,端了碗热粥出来,递到刘瞎子手里。老头接过粥碗,手指在碗沿摸了摸,忽然说:“这碗沿的豁口,是城西陶家的手艺吧?”
林澈眉峰动了动:“老先生认得?”
“早年在陶家做过学徒。”刘瞎子喝了口粥,喉结滚动,“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陶家就剩这几个带豁口的罐子了。”他忽然把粥碗往石桌上一放,竹杖猛地戳向地面,“说吧,你们藏的那箱陶坯,打算什么时候烧?”
慕容雪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前日从后山挖出来的旧陶坯,正藏在柴房梁上,是打算找机会补全烧制成罐的。
林澈往灶房退了半步,手悄悄按在门后那把劈柴斧上:“老先生认错人了。”
“认错?”刘瞎子笑起来,笑声像破风箱,“陶家小女儿绣的帕子,角上总绣半朵桃花,你怀里露出来的,不就是?”
慕容雪下意识摸向衣襟,果然是上次给李婆婆送粥时,随手塞在怀里的帕子露了角。她正心慌,林澈忽然开口:“陶家的后人,想重烧陶窑,老先生若肯指点,我们分您三成利。”
刘瞎子沉默半晌,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三成太多,一成够我买副新眼镜就行。”他顿了顿,“但烧窑得用松木火,后山那片老松林,你们得先去砍了杂枝。”
虎娃不知何时凑过来,举着啃剩的草莓蒂:“我知道松林在哪!我带你们去!”
刘瞎子摸摸虎娃的头,忽然叹了句:“陶家的釉料方子,我还记得几句……”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柴房梁上的陶坯上,像镀了层银。慕容雪看着林澈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手艺,总要有人捡起来,就像这陶罐里的月光,看着冷,焐久了,总能暖起来。
天刚蒙蒙亮,虎娃就拽着林澈的袖子往后山跑,慕容雪拎着砍刀跟在后面,刘瞎子拄着竹杖慢悠悠跟在最后,嘴里念叨着“松木要选三十年以上的,枝桠不能带露水”。
老松林藏在山坳里,晨雾裹着松针的清香漫过来,虎娃钻在前面开路,忽然停住脚指着一棵歪脖子松:“这棵被雷劈过!枝桠都是焦的!”
刘瞎子凑近摸了摸树干,粗糙的掌心蹭过焦黑的树皮:“就是它了。”他让林澈砍断侧枝,自己则蹲在地上,用手指丈量树身的弧度,“烧窑的火得‘急起缓落’,劈柴要切成半尺长的段,码成井字架,这样火气才匀。”
慕容雪挥刀砍断一根横生的杂枝,树汁溅在手上,带着清冽的松香。她抬头时,看见林澈正把劈好的柴捆成束,阳光透过松针落在他臂弯的肌肉线条上,忽然想起昨夜刘瞎子说的话——“陶家当年烧窑,男人劈柴时,女人就坐在旁边磨釉料”。
“磨釉料要放多少草木灰?”她随口问。
刘瞎子正用竹杖扒拉地上的腐叶:“三斤松针灰配半斤长石粉,得用青石碾子磨三个时辰,磨到手指捻起来像绸缎才行。”他忽然转头对着空气说,“当年陶家姑娘总嫌碾子沉,磨一会儿就偷懒去摘草莓。”
慕容雪脸颊发烫,低头加快了砍枝的动作。虎娃在远处喊:“这里有片草莓丛!红透了!”她刚想应声,就被林澈用眼神按住——刘瞎子正盯着他们,竹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
“先干活。”林澈低声说,把最后一捆柴扛到肩上,“摘草莓的事,等烧好第一窑再说。”
刘瞎子忽然笑了:“当年陶家小子也这么说,结果每次都偷偷留一捧草莓在釉料缸边。”他摸索着把松针扫成一堆,“不过啊,掺了草莓汁的釉料,烧出来会带点粉晕,倒成了陶家独一份的记号。”
慕容雪手一顿,砍刀差点劈偏。林澈看她一眼,嘴角悄悄勾起——原来那些藏在规矩里的温柔,早被老人看在眼里。
等他们扛着柴捆往回走时,虎娃怀里已经揣了满满一兜草莓,红得发亮。刘瞎子摸摸虎娃的头顶:“给你娘留两颗,剩下的……就放釉料缸旁边吧。”
晨光穿过松林,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柴捆的沉,草莓的甜,老人的话,像松针一样落在地上,铺成了一条通往旧时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