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清晨推开竹坊的门,水汽顺着石阶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出一片片深色的印记。竹芽蹲在门槛边,看着檐角的雨滴串成线,打在院角那丛新栽的铁竹上,叶尖的水珠“啪嗒”落在刚松过的土里,溅起细小的泥花。
“芽儿,把那捆细竹篾递过来。”二婶家的男人蹲在竹棚下,手里正削着根粗壮的竹坯,刀刃划过竹节,发出“沙沙”的轻响,“昨天记者拍的照片,镇上通讯员说要登在周报上,特意嘱咐多拍点咱编竹器的细节。”
竹芽应着,抱过竹篾捆,指尖抚过篾条上的绒毛——这是前几日刚从铁竹上劈下来的,还带着新鲜的竹青味。她抽出几根最细的,坐在小马扎上,学着二婶的样子起头编竹篮:“叔,你说这周报发下去,会不会有人来学编竹器啊?”
“咋不会?”男人头也不抬,竹刀在他手里像长了眼睛,斜斜一刀下去,竹坯被劈成均匀的两半,“上次县里来人考察,就说咱这竹器手艺能申请非遗。等名气传开了,说不定能开个竹艺坊,让你当师傅呢。”
竹芽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篾条差点编错了方向:“我哪能当师傅?连个竹篮底都编不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吱呀”的推门声,是镇上的邮递员,手里举着个牛皮纸信封:“竹芽,你的信,从城里寄来的。”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是城里的表姐写的。竹芽拆开一看,眼睛慢慢亮了:表姐说她所在的服装厂想订一批竹制衣架,用细竹篾编的那种,既轻便又环保,还附了张画着样式的图纸。
“叔!你看!”竹芽把信纸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城里要订咱的竹衣架呢!”
男人接过信纸,眯着眼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好啊!这细竹篾编的活儿,你最拿手。咱先编几个样品寄过去,成了的话,往后村里的妇女们都能靠这手艺挣钱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照在竹棚的竹篾堆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竹芽重新拿起篾条,这一次,手指格外灵活。篾条在她掌心翻飞,像一条条绿色的小鱼,时而交错,时而缠绕,慢慢织出细密的网格。
院角的铁竹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叶影落在竹芽的蓝布衫上,忽明忽暗。她忽然想起老竹匠说的话:竹子有节,做人也得有节,一步一个脚印,扎稳了根,才能往上长。
竹芽低下头,看着手里渐渐成形的衣架雏形,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檐角的雨滴还在落,但她心里清楚,这雨过后,天总会放晴,就像这些竹篾,经过打磨、编织,终会变成有用的物件,在日子里发光发热。
竹芽抱着刚编好的三个竹衣架样品,脚步轻快地往村头的邮电所跑。雨后的石板路还带着湿意,路边的野草挂着水珠,沾了她满裤脚的潮气,可她一点也不在意——信封上的地址写着城里最大的服装厂,一想到这些竹衣架可能会挂在成千上万件衣服上,她的心跳就像揣了只小兔子。
邮电所的老张头戴着老花镜,仔细核对着地址:“细竹篾衣架是吧?这手艺真精巧,比塑料的看着清爽多了。”
“张爷爷,您可得包严实点,别让雨淋湿了。”竹芽叮嘱着,眼睛盯着老张头用防潮纸一层层包裹样品,直到装进硬纸筒,才松了口气。
回到竹棚时,二婶家的男人已经劈好了一大捆竹坯,竹屑堆得像座小山。“样品寄走了?”他笑着问,手里的竹刀转了个圈,“我估摸着没问题,咱这竹篾细得能过筛子,城里人本就稀罕这原生态的东西。”
竹芽点点头,拿起竹刀学着劈篾:“叔,你教我劈这粗竹坯吧,光编细篾不够,得从根上学起。”
男人把竹刀递给她,握着她的手示范:“看好了,下刀要准,顺着竹纤维走,不然容易劈歪。你看这竹节,就是天然的着力点,对准了,一刀下去就齐整。”
竹芽的手被男人带着,刀刃“咔嚓”一声切入竹坯,果然顺着纹路裂成两半,断面光滑得很。“真的!”她眼睛一亮,又拿起一根竹坯试了试,虽然力道偏了点,倒也没劈歪。
“多练练就熟了。”男人蹲在一旁抽烟,看着她满头大汗地跟竹坯较劲,忽然说,“芽儿,等这单成了,咱就把东头那间废柴房收拾出来当竹艺坊,再请几个手脚麻里的妇女,你当领头的,咋样?”
竹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我哪行啊……”
“咋不行?”男人磕了磕烟灰,“你编的竹器细,心思又活,上次给娃编的那个竹制拨浪鼓,村里多少人来问样式?再说了,你读过书,能看懂图纸,跟城里打交道也得靠你。”
正说着,竹芽的娘挎着篮子走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饼:“歇会儿再练吧,先垫垫肚子。”她把一块玉米饼塞到竹芽手里,又对男人说,“他叔,芽儿还小呢,别给她压这么重的担子。”
“不小啦,”男人笑着摆手,“这丫头心里有数,你看她编竹器时那股劲,跟她爹年轻时候一个样,认准了就不肯放。”
竹芽咬着玉米饼,看着手里沾着竹屑的竹刀,心里那点犹豫慢慢散了。风从竹棚的缝隙钻进来,带着竹篾的清香,她忽然觉得,那间废弃的柴房,说不定真能变成满是竹香的小天地,而自己握着竹刀的手,也能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