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张木匠的马车就停在了竹坊门口。他怀里揣着个木盒,刚进门就扬声喊:“虎娃姑娘,文轩小哥,看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块打磨得光滑如玉的楠木板,纹理像流动的水波。“这是我特意挑的‘水波纹’楠木,做屏风框再合适不过,”张木匠用指腹抚过木板,“你看这纹路,迎着光瞧,像不像咱村后溪的流水?正好配你那‘竹影清风’的主题。”
虎娃刚把晾干的竹篾摆开,闻言眼睛一亮:“可不是嘛!竹篾编的‘冰裂纹’透过来的光,落在这木框上,不就像阳光洒在水面上?”她拿起一片细竹篾,往木板旁一比,“张叔,您帮我在框边雕圈细竹节吧,要那种刚冒头的嫩竹,带着点绒毛的感觉。”
文轩蹲在地上拼竹鸟的翅膀,忽然抬头:“我昨晚试了下,用薄竹片烫出弧度,翅膀能扇动呢!等会儿我粘在屏风中间的竹枝上,风一吹就晃,影子落在地上,像真鸟在飞。”
正说着,竹芽举着个竹制小卷轴跑进来,卷轴上是她画的参展名单:“虎娃姐你看!邻村有十二个孩子要跟咱们去,我给他们画了小竹牌当门票!”那竹牌上个个刻着小笑脸,用红绳串着,晃起来叮当作响。
张木匠看着这热闹景象,捋着胡子笑:“我年轻时总觉得,手艺是自家的宝贝,得藏着掖着。现在看你们这样,才明白手艺像种子,得撒出去,才长得成林子。”他拿起刻刀,在楠木板一角轻轻刻下第一道痕,“这屏风,咱得让它带着咱村的竹香和木香,去城里露露脸!”
日头爬到竹梢时,竹坊里已经堆起了半成型的屏风框架。楠木的温润,竹篾的清劲,在阳光里缠成一股特别的香。虎娃踩着竹凳给木框刷清漆,文轩蹲在底下递竹胶,张木匠则在一旁细细打磨边角,竹芽穿梭其间,给每个人递上浸了薄荷水的竹杯。
忽然,文轩“呀”了一声,手里的竹鸟翅膀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时眼睛一亮:“虎娃,你看!翅膀掉下来反倒歪了个角度,像正要起飞呢!”
虎娃探低头看,随即笑出声:“就这么歪着粘!让它永远是‘将飞未飞’的样子,才有意思。”
张木匠直起身,看着这幕忽然道:“我算明白为啥年轻人爱扎堆琢磨手艺了——你们这不是做东西,是在给日子添彩呢。”他拿起块边角料,随手刻了只小竹虫,往屏风角落一粘,“我也添个彩头,就当这竹鸟的小玩伴。”
暮色漫进竹坊时,屏风的框架已经立了起来。楠木的水波纹里映着竹篾的冰裂纹,中间那只竹鸟歪着翅膀,像正侧耳听风。虎娃摸着木框上刚雕好的嫩竹节,忽然觉得,这屏风早不是件展品了,它是串起来的日子——有张木匠的木刀声,文轩的竹屑香,竹芽的笑声,还有无数双盼着看世界的眼睛。
“明天出发时,把那篮新摘的竹实带上,”虎娃忽然说,“给城里看展的人尝尝,咱村的竹子,结的果都是甜的。”
文轩往竹篓里装竹实,忽然发现最底下藏着个竹制小牌子,上面是竹芽刻的字:“竹坊的春天,去城里串门啦。”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赶路的马车顶上。虎娃抱着那只“将飞未飞”的竹鸟,指尖一遍遍抚过它歪着的翅膀,文轩在一旁用竹篾修补颠簸中松动的屏风框架,竹芽则趴在竹实篮子边,数着里面圆滚滚的果实,像数着星星。
“还有三里地就到城门口了。”赶车的张木匠回头喊了一声,车辕上的铜铃跟着晃了晃,叮当作响。虎娃抬头,看见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屏风的楠木框镀上一层银边,竹鸟的影子投在车壁上,翅膀果然像在轻轻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木框,带着整座屏风飞向夜空。
她忽然想起出发前,张木匠往屏风角落粘的那只小竹虫——此刻它的影子正趴在竹鸟的尾羽上,像个悄悄跟着的小跟班。虎娃忍不住笑了,从竹实篮子里捡出颗最饱满的,剥开壳塞进嘴里,清甜混着竹香漫开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竹坊里,文轩偷偷塞给她的第一颗竹实,也是这个味道。
“文轩,你看。”她指着车壁上的影子,“竹虫好像在跟竹鸟说悄悄话呢。”
文轩放下竹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小影子动了动,像是在啄竹鸟的羽毛。他拿起一片备用的薄竹片,三两下削出个小小的竹制月亮,粘在屏风顶端:“这样它们就有月光当灯了。”
竹芽凑过来,把自己编的小草帽扣在竹鸟头上:“给它戴个帽子,城里太阳大。”
马车碾过城门口的石板路时,守城的士兵探出头来,看见屏风上的竹鸟,忍不住赞了句“这鸟儿雕得真活”。虎娃听见了,悄悄把竹鸟的翅膀又掰歪了半分——她想让这只永远“将飞未飞”的鸟儿,在城里的展台上,也能带着竹坊的风,带着竹虫的悄悄话,带着那顶小草帽,把家乡的春天,说给更多人听。
展台上的灯光亮起来时,虎娃站在屏风旁,看着往来的人对着那只歪翅竹鸟惊叹。有人说它“姿态灵动,像是被风吻过的瞬间”,有人说“这鸟儿眼里藏着故事”。虎娃没说话,只是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竹实,分给围观的孩子,看着他们嘴里的甜,眼里的亮,忽然明白:竹鸟不必真的飞起来,只要它翅膀上沾着的竹坊气息还在,只要有人记得这甜,那趟带着月光和铜铃的赶路,就永远不算结束。
文轩在人群外朝她招手,手里举着片刚削好的竹片,上面刻着新的字:“竹鸟未飞,春已远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