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鸿宇浑浑噩噩地回到书房,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当视线落在被黑墨晕染开的纸张上,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不就是如今的麒麟门和雷渊衙门么——将册子合上从外面瞧不出半点瑕疵,可翻开里页却早已被那一滴墨汁染透,尽管只有一点却也再回不了当初了。
当年他尚且年幼,不懂为何一向忠正认死理的雷霆长老和性子淡泊却有情有义的雷弘长老会在一夕之间舍下危在旦夕的麒麟门毅然搬去僻静的居所拒不见人,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错了。
赖痞儿和雷岳长老的对话虽然只是几句掐头去尾的话,可雷鸿宇却从他们谈到的白石村和麒麟怒匣中拼凑出一个让他无法接受却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当年白石村五恒山倒塌导致的支援延误不是天灾而是人为而赖痞儿又恰巧目睹当时的情景,捡到了麒麟怒匣的碎片又用它来同方大人和三位长老谈判。
雷鸿宇精神将近崩溃,他一直尊敬依赖的长辈和亲近的方大人竟然与当年赤羽军覆灭案有关,虽不能说火器延误是导致赤羽军全军覆没的致命一击,可是确是陷忠君报国、浴血奋战的万千将士于水火啊!
他双手的骨节都攥得发白,心底又深知他们当时也是两难的境地,摇摇欲坠的门派、惊恐慌乱的百姓难民以及乘虚而入的奸臣佞官,若换成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们好。
可偏偏就是这种明知道不对可却没办法真的指责谁的事才更加让他痛苦崩溃,他的苦闷愧疚如同潮水将他的心一下子吞噬却没办法找到一个口子将他宣泄出来,他只能将他的悲愤压在拳头上狠狠砸在冷硬的墙上,一下一下直到拳头染血。
“麒麟门立派之初就将侠义磊落、德泽天下作为门派立派的宗旨还专门建了德泽阁警示一众弟子时刻谨记门中训导,可原在七年前开始,麒麟门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麒麟门了。”
雷鸿宇望着书房上挂着的门训,满脸的愧疚,眼中尽是悲凉,面对千疮百孔的麒麟门,他这一刻是真的慌了,他怕他承不住这个历经百年的大派的重担。
“扣扣扣——”
门外传来敲门声,雷鸿宇一惊还未来得及收敛情绪雷子誉就推门走了进来。
雷鸿宇心头乱糟糟,少有地沉声训导:“以后进门得先等人回应了再推门。”
雷子誉也不应声,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语气是少有的低沉认真:“你知道了?”
“什么?”
“知道什么?”
雷鸿宇心中警钟长鸣,不知雷子誉是何意思,语气警惕。
“你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在掩饰。”
雷子誉并不在意他的警惕继续说道:“你也别慌张,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麒麟门光鲜亮丽下的晦暗了。”
雷子誉的话倒让雷鸿宇大吃一惊,激动地追问道:“早就知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从他们同陈德同派来的佞臣会面计划要将麒麟怒匣偷偷运出城打算拖延支援时间之时就已经知晓了。”
雷子誉九岁之时和雷鸿宇玩捉迷藏,躲到一处偏僻的院室之中,当时他亲耳听到他们的谈话,那时他心中十分害怕慌张,一直蹲在角落双脚蹲的发麻也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
他也不知道那天蹲了多久,只知道等他细细聆听外边已经没有动静才哆嗦着将近麻木的小腿走了出来,刚出了小屋没几步就听到一道声音将他喊住。
“子誉你……刚刚是在哪里出来的?”
雷一航冰冷的声音像寒霜一样将他的脚牢牢定住,他强忍着惧意回头,对上那双似乎可以将他的伪装看透的犀利鹰眸。
“一航长老,我和鸿宇师兄捉迷藏正想往这边躲躲呢,这边僻静,鸿宇师兄定不会这么快寻到我。”
他故作镇定,唇边荡起笑容地回话。
“原是这样,果真还是个孩子,贪玩。”
雷一航快意一笑可下一秒却语气寒霜地警告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时候为了大事舍弃一两件小事又或是一两个人也是该的……”
“一航长老您在说什么大事小事的,子誉不懂。”
“你还小不懂也正常,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院子休息吧。”
虽然最终雷子誉逃过了他的盘问,可他的话和那双萃了冰的眼眸却成了他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雷鸿宇是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寻到了一个宣泄口,不管不顾地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裳,怒声质问:“你为何不同我说,为何任由我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雷子誉神色不变,直直望向他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淡淡开口道:“和你说了有用么?你知道了就能阻止么?”
雷鸿宇听到他的问话,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双手松开了他的衣裳,见状他继续说道:“既然改变不了又何必告诉你,不过是徒增烦恼,毫无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这麒麟门的少主,我不能就此不管。”
“那你想怎么做?”
“当年我尚且年幼被蒙在鼓中,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晓得这桩错事又如何能将错就错当无事发生,继续安心理得地蜗居在长老们的羽翼之下!我既是麒麟门的少主,麒麟门犯了错我有责任修正。”
雷鸿宇眼神坚定,那颗慌乱的心也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渐渐平静了下来。
雷子誉眉头一皱,“你要找他们摊牌?”
见他点点头,不甚赞同道:“现在朝野动荡同当年比差不了多少,他们绝不允许你乱来,你虽是他们公认的少主,可前提是麒麟门门派不倒,相比门派少主,他们更忠于门派。若你同他们正面冲突,那下一秒定会被架空权利,变成一个空有少主之名无少主之实的空架子。”
“若我继续当个闭目塞听愚人又同傀儡何异,如何对得起麒麟门历代先祖。只不过在对质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雷鸿宇轻叹一声,一手负在后背,眼睛透着不退让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