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吝啬的碎银,刺破铅云与未散的灰黑地气,勉强照亮红崖山下的人间炼狱。昨夜地脉暴动的余威仍在空气里震颤,混杂着铁锈、岩粉和一种甜腥的死亡气息——那是石化灰晶吞噬生命后散发的余味。
沈墨拄着裂了“丙戌”符纹的判官傩面,单膝陷在泥泞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脏腑灼痛,带出金红血沫。眉心断疤滚烫如烙铁,是他维系清醒的最后锚点。眼前,被强行“缝合”的红崖裂口狰狞如大地之伤,粘稠黑气在深处翻腾,灰白晶尘沉浮,是死神抖落的骨粉。
山谷已成坟场。焚崖先锋营的士兵,十停去了七停。幸存者瘫软如泥,眼神空洞。更多则被冰冷死寂的灰白晶体覆盖,凝固成姿态各异的石雕——奔逃的惊恐、跌倒的绝望、举刀的无助,被永恒定格。无声的死亡在稀薄空气中弥漫。
“沈…沈医正!喝口水!” 带着浓重乡音的嘶哑呼唤响起。王石头那张憨胖红脸沾满泥污烟灰,额头带伤,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吊着,却用另一只手奋力推来歪扭的木桶,里面晃荡着浑浊的溪水。他挪到沈墨身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与依赖。“您快润润!昨夜…可吓死俺了!”
沈墨接过破碗,冰冷的水让他精神稍振。这个在上卷第12章冒死相救的屯堡伙夫,此刻依旧如山石般可靠。
“沈医正!看那边!”王石头突然指向不远处,声音惊恐,“那…那石头鬼在长!在啃人!”
冲突事件:灰晶蔓延,石化未止!
沈墨望去,心头猛沉。地龙只是昏厥,伤口远未愈合!吞噬生机的石化灰晶,如同溃烂伤口流出的脓血,仍在扩散!几具昨夜被波及、尚未完全石化的躯体,正被灰白色贪婪覆盖。“沙沙”的细微声响从体表传来,似有亿万石虫啃噬血肉。一士兵石化已至胸口,灰白眼珠空洞倒映着裂口深处的黑气。
必须弄清根底!沈墨强撑起身,踉跄走向一具相对完整的灰晶“裹尸”。
“站住!沈墨!” 嘶哑低喝传来。脸上纵贯刀疤的蓝玉亲卫队长挡住去路。他铠甲破碎,伤痕累累,眼神疲惫却锐利,手习惯性按着腰刀,但动作少了往日强硬,多了审视。昨夜沈墨“缝合”地脉的景象,显然烙印在他心中。
“这东西邪门!”疤脸队长扫过蔓延灰晶,眉头紧锁。
“弄清它,或能找到解法!”沈墨直视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队长,你想看着剩下的人,包括你的兄弟,一个个变成冰冷的石头吗?像昨夜那些…”
疤脸队长身体微震,目光扫过身后亲兵眼中的恐惧与祈求,又看向蔓延的灰晶和被吞噬的士兵。刀疤抽搐,按刀的手缓缓松开,魁梧身躯侧开,只沉声道:“小心!若有不对…” 戒备犹存,但监视的意味已被沉重的信任取代。上卷末的生死与共,让他认可了眼前这“草根郎中”的担当。
沈墨点头,凝神屏息,伸指触碰那冰冷死寂的灰晶表面。寒意刺骨,邪异的吸摄感传来。就在接触刹那——
嗡!
眉心断疤骤然爆出灼目金光!混杂恐惧、剧痛与极致不甘的意念碎片,如洪水冲入沈墨脑海!
视野天旋地转!凛冽山风灌耳!身下是万丈深渊!一只手死抓断裂绳梯,指节发白!另一只手紧攥半块断裂的苗银项圈!项圈断口闪烁不祥暗红!年轻惊惶的声音在心底绝望嘶喊:“四叔!你好狠——!”
画面破碎!
沈墨触电般缩手,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身形摇晃。
“沈医正!”王石头惊呼,肥胖身躯顶住沈墨。
疤脸队长一步上前,眼神锐利:“你看到了什么?!” 声音难掩紧张。
“坠崖…苗银项圈…四叔…”沈墨喘息,鹰隼般的目光钉死灰晶裹尸,“这些灰晶…能记录死者最后记忆!有人抓断裂绳梯坠崖,手中有半块苗银项圈!在喊‘四叔’!”
民俗元素:灰晶裹尸,记忆残影!
“项圈?四叔?”王石头茫然看向疤脸队长。
疤脸队长瞳孔骤缩!一脸茫然!他猛地看向红崖裂口,又死死盯住沈墨。
“建文帝?!朱允炆?!他坠崖于此?!手中有半块苗银项圈?!” 作为穿越者,沈墨自然知道明朝的历史,但他穿越到的是洪武十四年调北征南时的贵州安顺,而靖难之役建文帝失踪是在二十年之后才发生的。这声“四叔”,直指燕王朱棣!
今夕是何年?难道时空折叠了?
“队长!那石头在爬!”亲兵指着石化至胸口的士兵惊叫。
灰晶蔓延陡然加速!贪婪菌毯吞噬脖颈、下巴,眼看淹没惊恐双眼!更可怕的是,覆盖躯体的灰晶层竟如活物般,向旁边昏迷士兵的脚踝缓慢“流淌”!
“拦住它!”疤脸队长厉吼拔刀。
“别碰!用蒸汽!”沈墨强忍眩晕和心中如浓雾般的疑惑嘶喊,抓住王石头胳膊,“石头!‘百沸汤’!酸汤底!野蒜!折耳根!蒸汽能克它!”
“得令!”王石头毫无犹豫,红脸绷紧,“弟兄们!架锅生火!快!把俺藏的老酸汤底搬出来!野蒜剁碎!有多少剁多少!” 他忍痛扑向辎重残骸,那里有他昨夜拼死护下的一小坛浓缩酸汤底料。
疤脸队长看着王石头背影,又看沈墨煞白的脸、蔓延的灰晶,猛地挥手:“听沈医正的!帮他!快!” 亲兵们劈柴架锅取水。
冰冷溪水入锅,湿柴点燃浓烟。王石头将宝贝酸汤底料尽数倒入沸水。他抢过刀,不顾伤臂,飞快剁碎野蒜,辛辣弥漫。
“沈医正!折耳根粉!”
沈墨从药箱深处掏出仅存的两小包油纸包裹的深绿粉末——浓缩折耳根精华,救命之物,此刻毫不犹豫倾入翻滚的酸蒜浓汤!
滋啦——!
深绿粉末融入瞬间,霸道绝伦的混合蒸汽——酸香、蒜辣、折耳根清苦——如怒蛟轰然腾起!气息刺鼻提神,对灰晶却如天敌!
“嗤嗤嗤——!”
“流淌”的灰晶边缘腾起大片恶臭白烟!蔓延肉眼可见地停滞、回缩!覆盖士兵的灰晶层“噼啪”作响,龟裂细纹蔓延!
“有用!神了!”王石头激动大吼,“快!布蘸滚汤蒸汽!捂上去!小心烫!” 他吼声如雷指挥士兵撕衣襟,忍烫取蒸汽湿布。
他忍伤痛吼叫指挥,肥胖身躯挡住混乱,确保蒸汽湿布精准覆盖蔓延灰晶与濒死士兵口鼻。疤脸队长带亲兵维持秩序,看着神奇蒸汽汤与忙碌的二人,眼中对沈墨的评价再升。
嗤嗤声大作!白烟弥漫!灰晶蔓延被遏制!士兵脸上最后一点皮肤在蒸汽熏蒸下,竟诡异地恢复一丝微弱血色!人虽昏迷,未被完全吞噬!
沈墨脸上却无喜色。看着迅速消耗的汤水,看着很快冷却失效的湿布,心沉谷底。杯水车薪!地脉裂口犹在,灰晶源头未绝!必须找到根治之法!建文帝坠崖的记忆、那半块苗银项圈…是关键吗?这秘密若泄…
“呃啊——!”一声凄厉惨嚎撕裂短暂平静!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刚才被蒸汽延缓石化的士兵,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覆盖他胸口的灰晶层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猛地暴长!瞬间吞噬他恢复血色的脸颊!灰白蔓延速度暴涨数倍!更恐怖的是,他灰晶化的右手猛地抬起,僵硬地指向沈墨,灰白眼珠死死瞪着,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仿佛要传达什么!
在他被灰晶彻底覆盖、化作冰冷石像的最后一瞬,那僵直的手指方向,赫然是沈墨怀中——昨夜胡一手遗落的钦天监铜牌所在的位置!而他那双彻底灰白的眼珠深处,极其短暂地,似乎再次掠过一丝模糊的明黄衣角残影!
“他…他指什么?!”王石头惊骇。
疤脸队长猛地盯住沈墨胸口,眼神锐利如刀:“钦天监的牌子?!”
沈墨如坠冰窟!垂死士兵为何指向铜牌?是警告?是诅咒?还是…那灰晶记忆的残响,与这钦天监之物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共鸣?建文帝的坠亡、苗银项圈、钦天监…无形的丝线正在收紧!
山谷的风卷起灰白晶尘,呜咽盘旋。红崖裂口沉默如噬人巨口。士兵石像僵直的手指,如同指向深渊的谶言,在惨白晨光中投下浓重的死亡阴影。怀中的铜牌,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沈墨心神剧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