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瑾收到苏凝的信时,正在杭州龙井村的茶园里查看秋茶长势。晨露沾湿了他的布鞋,指尖捏着的信纸却比露水更凉 —— 那洒金宣纸上,“速来京,见机行事” 六个字力透纸背,墨色深沉,像藏着化不开的寒意。
“公子,这信……” 随从阿福看着他骤然紧绷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福是苏凝三年前派来的暗卫,平日里扮作茶农,实则寸步不离地护着苏文瑾,此刻见信纸边角卷着的蜡封上印着东宫的鸢尾花标记,便知是要紧事。
苏文瑾将信纸凑近鼻尖,闻到一丝极淡的檀香 —— 那是东宫特制的墨香,混着苏凝常用的兰草香,是他们兄妹约定的 “平安” 信号。他松了口气,指尖却仍泛着白:“皇后想把侄女嫁给我,借联姻拉拢东宫。”
阿福的眉头猛地竖起:“皇后?她这是没安好心!明摆着是想安个眼线在您身边,盯着江南的商路!”
“何止是盯梢。” 苏文瑾将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茶篓的夹层里,“凤仪宫的娘家在江南经营漕运几十年,去年漕运亏空案就没查干净,如今想借联姻沾手咱们的茶路,怕是想把黑账混进正经生意里。” 他弯腰掐下一片茶树叶子,指尖被锯齿划出血珠,却浑然不觉,“妹妹让我‘见机行事’,是想让我借着筹备婚事的由头,查清楚那笔亏空的去向。”
阿福眼神一凛:“那咱们得带些人手去。杭州分号的老陈是暗线出身,还有湖州的镖头,一手功夫利落,让他们跟着,明着是‘帮着打理婚事’,实则能护公子周全。”
“还要带些‘东西’。” 苏文瑾直起身,目光扫过茶园深处的青石窖,“把去年封存的那批陈年龙井带上,说是‘给太子补身子的’—— 那茶饼里藏着江南官员的花名册,是咱们查漕运亏空的关键,得亲手交给妹妹。”
三日后,苏文瑾带着五个 “伙计” 启程北上。船行至运河时,他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掠过的芦苇,忽然对阿福道:“你说,皇后的侄女婉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福正在检查伪装成茶叶箱的暗格,闻言头也不抬:“能在凤仪宫长大的,多半是个厉害角色。公子见了她,不妨装得木讷些,让她觉得您就是个只会种茶的商人,放松警惕。”
苏文瑾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块雕工粗糙的玉佩,玉质浑浊,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瑾” 字:“这是我特意让玉雕铺做的假货,到了京城就挂在身上,让她瞧瞧我的‘土气’。”
船行半月,终于抵京。刚下码头,就见东宫的侍卫候在岸边,为首的正是青禾的弟弟青竹,一身短打,见了苏文瑾,低声道:“苏公子,太子妃让属下接您去客栈,凤仪宫的人就在对面茶棚盯着,您说话留意些。”
苏文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茶棚里果然坐着两个穿绸缎衣裳的汉子,正假装喝茶,眼角却不住地瞟向码头。他故意提高声音,对着 “伙计” 们嚷嚷:“快把茶箱搬稳些!这可是给太子妃带的新茶,摔了你们赔得起?”
青竹引着他们往客栈走,路过茶棚时,那两个汉子果然跟了上来。苏文瑾脚下 “不慎” 踩掉了鞋,弯腰去捡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看着果然是个土包子,穿得倒光鲜,走路却像踩不稳船板。”“这样的蠢货,怕是三两句就能哄得他把家底都抖出来。”
苏文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起身时,脸上已堆起憨厚的笑,对着青竹搓手:“青竹小哥,京城的客栈贵不贵?我带的银子不多,若是太贵……”
青竹配合地笑道:“公子放心,太子妃早给您备好了上等客房,还说让您尝尝京里的烤鸭,比江南的酱鸭有滋味。”
到了客栈,青竹将一个锦盒递给苏文瑾:“这是太子妃让属下交给您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翡翠并蒂莲簪,玉质通透,却在簪尾刻着个极小的 “凤” 字 —— 是凤仪宫的标记。“太子妃说,让您见婉娘时带上,就说是‘特意买的见面礼’。”
苏文瑾拿起簪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妹妹这是让我故意露些破绽给他们看。”
夜里,青竹悄悄来报:“凤仪宫派了个老妈子住进隔壁房,说是‘怕苏公子住不惯京城,来照应着’,实则是来盯梢的。方才我看见她偷偷翻您扔的茶渣,怕是想从里面找些线索。”
苏文瑾正在灯下翻看账本,闻言头也不抬:“让她翻。把我故意写错的几笔账扔出去,就说‘算错了茶钱,懊恼得扔了’,账上写着‘欠湖州盐商五十两’,其实那盐商是漕运亏空案的关键人物,看她会不会把这消息递回去。”
青竹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又被苏文瑾叫住:“告诉妹妹,明日我去东宫见她,带的茶箱里,第三层的茶叶罐底刻着‘漕’字,里面是咱们查到的漕运密信,让她务必亲自取。”
第二日清晨,苏文瑾带着两箱 “新茶” 去东宫。刚进角门,就见青禾候在那里,笑着迎上来:“苏公子可算来了,太子妃在暖阁等着呢。” 她接过茶箱时,指尖在苏文瑾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 是 “已收到消息” 的暗号。
暖阁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苏凝穿着月白常服,见了苏文瑾,起身笑道:“兄长一路辛苦了。”
苏文瑾刚要行礼,就被她按住:“这里没外人,不必多礼。” 待青禾带随从出去,她才压低声音,“凤仪宫的老妈子在客栈盯梢,你故意漏的账,怕是已经传到皇后耳朵里了。”
“那就好。” 苏文瑾从袖中摸出块茶饼,“这是藏着花名册的那批,妹妹收好。漕运亏空的银子,多半进了皇后娘家的私库,婉娘的父亲去年在江南买了三座盐场,资金来源不明,正好借着‘商议婚事’去探探。”
苏凝接过茶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饼面:“我已让人在凤仪宫附近租了间茶馆,让老陈扮作掌柜,你若是有消息,就去那里递个暗号 —— 点一壶‘雨前龙井’,要‘江南水冲泡’,他就知道是你。”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喏:“皇后娘娘派人送点心来了,说是‘给苏公子接风的’。”
苏凝和苏文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苏凝笑道:“快请进来,正好我和兄长说得起劲,还没顾上用早膳呢。”
送点心的是凤仪宫的掌事嬷嬷,放下食盒时,眼神不住地瞟向桌上的茶箱,笑着说:“苏公子初来乍到,怕是吃不惯京里的菜,我们娘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江南的糯米糕,说苏公子定爱吃。”
苏文瑾拿起一块糕,吃得香甜:“多谢皇后娘娘费心,这糕比我家做的还好吃!” 他故意将糕点碎屑掉在茶箱上,嬷嬷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趁他低头喝茶时,飞快地用指尖碰了碰箱锁 —— 那锁是苏文瑾故意留的活扣,看似锁着,实则一拉就开。
嬷嬷走后,苏凝拿起茶箱上的碎屑,轻声道:“她这是在试探箱子里有没有秘密。今晚怕是会有人来偷翻。”
“正好。” 苏文瑾道,“我在箱子里放了本假账,写着‘与三皇子府的茶商有往来’,让他们偷去,正好离间凤仪宫和三皇子。”
苏凝点头,看着窗外的秋阳:“兄长这趟来京,怕是要在这漩涡里多待些时日了。”
“为了妹妹,为了太子,值得。” 苏文瑾的语气坚定,“再说,这京城的风再大,也吹不倒咱们江南的茶树。”
暖阁里的茶香混着糯米糕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窗外的窥探隔绝在外。苏凝知道,江南信使带来的不仅是茶叶和密信,更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开始。而这场以联姻为名的较量,终将在这些来来往往的消息里,露出最关键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