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的冬至,一场瑞雪覆盖了紫禁城的琉璃瓦,像给这座威严的宫城披上了层素净的绒毯。太和殿的朝会却比往常更热闹些 —— 新科进士按例觐见,其中最惹眼的不是状元榜眼,而是排在末位的苏明远。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儒衫,腰间的玉佩还是苏文茂当年给的普通岫玉,站在一众锦衣华服的进士里,像株刚从江南移栽来的茶树,带着青涩的质朴。
“苏明远,你既为太后亲侄,为何不穿官袍?” 荣亲王的世子赵承煜站在武将队列里,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刁难。他总觉得苏家占了太后的光,却偏要装清高,实在虚伪。
苏明远走出队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如晨钟:“回王爷,门生今日刚中进士,按制应穿儒衫。再者,门生能中,全凭寒窗苦读,与太后无关,不敢借外戚身份僭越。”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本《农桑辑要》,“这是门生在蒙学抄录的,里面夹着茶圃的施肥心得,愿呈给陛下,也算门生一点薄礼。”
赵晏接过书,见里面不仅有工整的批注,还有几页画着茶树的生长图,叶片上的绒毛都画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道:“舅舅有心了。这心得比那些空泛的奏折实用多了,着户部刊印,发给江南茶农。”
殿内响起低低的赞叹。张廷玉捻着胡须,目光落在苏明远身上,忽然想起半年前这少年还想着靠太后走后门,如今站在朝堂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丝毫谄媚,只有坦荡 —— 这才是苏家该有的样子。
退朝后,苏明远刚走出太和殿,就被几位新科进士围住。有人羡慕他 “得太后教导,前途无量”,他却笑着摆手:“我姑姑只教我‘种茶要除杂草,做人要守本分’,别的没教。” 他指着东华门外,“我爹在茶苑炒了新茶,邀诸位去尝尝,就当庆祝同榜之喜。”
茶苑里飘着淡淡的炒茶香。苏文茂系着粗布围裙,正蹲在铁锅前翻炒茶叶,苏明远在一旁帮忙添柴,父子俩配合得默契。见新科进士们进来,苏文茂擦了擦手:“粗茶淡饭,别嫌弃。” 他给每人递过杯热茶,“这茶用雪水沏的,你们读书人懂这个。”
一位来自福建的进士喝了口,眼睛一亮:“这茶里有股松木香,是用松木柴炒的吧?家父也种茶,说松木炒的茶最养人。”
苏文茂笑道:“正是!福建的乌龙茶也用松木柴炒?回头我讨点茶籽,咱这茶苑也试试种。”
众人围着茶炉闲谈,说的不是官场应酬,而是各地的种茶技巧、读书心得。苏明远说起在蒙学跟着李昭雪读书的日子,说 “李兄总说‘字要写得正,人要行得端’”;苏文茂说起给茶树剪枝的学问,说 “该剪的不剪,养分都被杂枝抢了,结不出好芽”。茶香混着雪气,在小院里弥漫,像幅冲淡平和的水墨画。
消息传到江南,苏州的乡亲们都乐了。有人说 “苏家没忘本,太后的侄子还跟咱一样种茶”,有人把苏明远的中举文章抄了贴在茶馆里,说 “这才是正经出路,比那些靠关系的强”。连当年说苏凝 “薄情” 的老秀才,都在给京城的信里写 “太后教侄有方,真乃国之幸也”。
北境的军帐里,周延正和将士们分饮苏文茂寄来的新茶。茶包上印着苏文茂亲笔写的 “北境将士辛苦,愿此茶驱寒”,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暖意。一位老兵喝着茶,忽然抹了把脸:“咱在边关打仗,图的不就是朝廷清明?太后连自家侄子都不偏私,咱还有啥不放心的?”
周延将茶碗重重一磕:“说得对!传令下去,加紧操练,开春给鞑靼点颜色看看,别辜负了这好茶,更别辜负了太后的心意!”
宗室里的议论也渐渐变了风向。荣亲王在府里宴请宗室,席间说起苏明远,忍不住点头:“这孩子不错,中了进士还帮着父亲炒茶,比我那整天想着钻营的儿子强。” 他端起茶杯,“太后这手高啊,让苏家父子种茶,既显了清正,又拢了人心 —— 现在谁还敢说外戚专权?”
旁边的郡王附和道:“听说太医院的药材库亏空,太后让自己的陪房兰统领去查,一查查出三个管事贪墨,当即就斩了。连身边人都不护着,咱还有啥好担心的?”
坤宁宫的暖阁里,苏凝翻看着各地送来的奏报。江南的茶农说 “新刊印的施肥心得管用,今年春茶能增产三成”;北境的将军说 “将士用命,鞑靼已退至百里外”;宗室的长史说 “诸王安分守己,无僭越之事”。兰在一旁研墨,忽然笑道:“娘娘,现在朝野上下都说‘跟着太后走,日子有奔头’。”
苏凝放下奏报,看向窗外的茶苑。苏文茂正和苏明远给茶树盖草帘,父子俩的身影在雪地里移动,像两株移动的树。她想起刚入宫时,母亲叮嘱她 “守好本心,别忘来路”,如今看来,她做到了 —— 苏家的根还在泥土里,没被宫墙里的富贵腐蚀。
“不是跟着我走,是跟着‘规矩’走。” 苏凝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下 “依议” 二字,“我不过是让规矩立得更稳些,让守规矩的人活得更踏实些。”
赵晏拿着本《外戚论》走进来,上面是苏凝批注的 “外戚者,防其骄,不防其贤;用其能,不用其势”。少年帝王指着这句话,眼里闪着光:“娘,儿臣懂了。制衡不是不让外戚做事,是不让他们做不该做的事。就像舅舅种茶,做得好,朝廷就该赏;若是想干政,朝廷就该罚。”
苏凝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正是这个理。水太清则无鱼,人太苛则无亲。只要守住‘公’字,亲戚也能成为助力,就像你舅舅的茶,既能供宫里用,又能帮着茶农,这就是好事。”
除夕那天,苏文茂带着苏明远来到坤宁宫守岁。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几碟苏州的点心:松子糖、桂花糕、芝麻酥,都是苏凝小时候爱吃的。苏文茂还带来个瓦罐,里面是用茶籽油炒的花生,香得能飘出半里地。
“今年的茶籽收成好,我选了些饱满的,让明远明年带去福建,跟那边的茶农换些乌龙茶籽。” 苏文茂给妹妹剥着花生,“他们说,若是能在御花园种出乌龙茶,就请您题个‘南北茶苑’的匾额。”
苏凝接过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香得眯起了眼:“题字可以,但得等你们种出好茶再说。” 她看向苏明远,“听说你想回苏州办蒙学?”
苏明远点头,脸上带着兴奋:“我想把《农桑辑要》里的知识教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种地也能种出学问’。我爹说,等我把蒙学办起来,他就把茶苑的新茶品种送过去,让孩子们学种茶。”
赵晏在一旁笑道:“朕支持你!户部拨些银子,把蒙学盖得结实些,再请李昭雪去当先生,你们俩一个教文,一个教农,肯定能把苏州的孩子教好。”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映着一家人的笑脸。没有太后与外戚的隔阂,只有寻常人家的温馨 —— 苏文茂说着茶苑的趣事,苏明远讲着蒙学的打算,赵晏插话说着朝堂的新鲜事,苏凝偶尔笑着点评几句,窗外的风雪声都成了温柔的背景音。
大年初一的朝会上,赵晏当着百官的面,赏赐苏文茂 “江南茶苑总领”,许他在江南推广新茶品种;又封苏明远为 “苏州劝学郎”,正八品,专管蒙学教化。旨意刚下,百官齐声附和,没有丝毫异议。
张廷玉出列奏道:“太后与陛下此举,实乃明智。外戚贤则用之,不因其亲而贬;外戚愚则教之,不因其亲而升。如此,朝野自安,人心自归。”
殿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百官的朝服上,泛着庄严的光。苏凝坐在黄纱帘后,听着这整齐的附和声,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 这不是因为她是太后,而是因为所有人都信了:苏家不会仗势,太后不会偏私,朝廷的规矩,对谁都一样。
永熙二年的春天,江南的茶农收到了苏文茂寄去的茶籽和施肥心得;苏州的蒙学破土动工,李昭雪和苏明远一起设计校舍,说要 “让孩子们在茶花香里读书”;北境的将士喝着新茶,练兵的劲头更足了;宗室的王爷们约束子弟,说 “别给太后添麻烦,也别丢了自己的脸”。
茶苑的茶树抽出了新绿,苏文茂站在茶园里,看着儿子和新科进士们讨论种茶技巧,忽然明白妹妹的深意 —— 真正的朝野归心,不是靠威压,不是靠赏赐,是靠所有人都信了 “努力就有回报,守矩就能安稳”。就像这茶树,只要扎根在土里,好好生长,总会等到开花结果的那天。
坤宁宫的兰草也开了,淡淡的花香飘出宫墙,与茶苑的炒茶香混在一起,在永熙朝的春风里,酿成了最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