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乾清宫的琉璃瓦时,苏凝正站在长信宫的回廊下,看着宫女们擦拭殿前的铜鹤。铜鹤的羽翼上还凝着夜露,被初阳照得像撒了层碎金,可她眼里却映不出半分暖意 —— 方才去给皇后请安,恰逢淑妃也在,那番看似寻常的寒暄,实则字字都藏着试探,像淬了蜜的针,轻轻刺着她紧绷的神经。
“妹妹这几日整理贤妃旧物,怕是累着了。” 淑妃坐在皇后下首,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串,珠串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昨儿我让李公公送些新制的凝神香过去,妹妹用着还好?”
苏凝垂着眼帘,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多谢娘娘体恤,香很好,只是臣妾愚钝,整理旧物时总怕遗漏了要紧东西,反倒睡得不安稳。” 她故意说得含糊,既没接 “凝神香” 的话茬,也没暴露自己连夜誊抄副本的事。
皇后在一旁捻着佛珠,淡淡开口:“贤妃的东西虽杂,却也不必急于一时,仔细些总是好的。” 皇后素来不掺和后宫争斗,这话听似公允,苏凝却听出了几分提点 —— 皇后怕是也察觉到淑妃的异动,在暗中给她台阶。
淑妃却像是没听出皇后的意思,笑着看向苏凝:“说起来,前儿我听兄长来信,说边关的风沙大,连笔墨都容易干。妹妹整理旧物时,若有什么好用的墨锭,不如给我些,我好托人给兄长送去。”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苏凝心里。萧烈通敌的密信里,最关键的证据便是那几处与边关相关的细节,淑妃此刻突然提起 “边关笔墨”,是巧合,还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她抬眼看向淑妃,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笑意,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锐利,像鹰隼盯着猎物时的眼神。
“娘娘说笑了。” 苏凝定了定神,屈膝行礼,“臣妾那里只有些寻常墨锭,哪配得上将军用?娘娘还是寻内务府要些贡品才好。” 她故意把话题引向内务府,既撇清了自己,又暗示淑妃可动用的权势,算是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淑妃似乎满意了,又闲聊了几句家常,才带着宫女离去。她走时经过苏凝身边,故意放慢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妹妹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该忘的就得忘,该藏的就得藏好,免得惹祸上身。”
那声音温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苏凝站在原地,看着淑妃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淑妃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 她定然知道密信的存在,甚至可能猜到密信已落入自己手中,只是没确凿证据,才不敢贸然动手。
从皇后宫中出来,晚翠扶着苏凝的胳膊,声音发颤:“娘娘,淑妃这是明摆着警告咱们呢!要不…… 咱们就算了吧?这事儿太危险了!”
苏凝没说话,顺着宫道慢慢往前走。宫道旁的柳树抽出了新绿,枝条垂在水面上,搅碎了满池晨光。她知道晚翠说的是实话,淑妃兄妹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连户部尚书、吏部侍郎都是萧家的人。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嫔,手里只有一份副本,若真要与他们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昨夜偏殿案头那本账册上,贤妃用指甲刻下的 “唯苏凝可托” 几个字,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她想起三年前刚入宫时,贤妃曾在她被其他妃嫔刁难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了围。那时贤妃说:“在这宫里,不争不抢是本分,可该守的底线,不能丢。”
那时她不懂,只当是前辈的随口叮嘱。如今握着藏在发髻竹管里的副本,才明白 “底线” 二字有多沉。那不仅是贤妃的遗愿,更是边境数十万百姓的安危 —— 萧烈与北漠约定 “失守雁门关”,一旦事成,北漠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京畿震动,生灵涂炭,绝非危言耸听。
“晚翠,你说,若是边关打仗了,咱们宫里的人,还能安稳喝茶赏花吗?” 苏凝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墙外接壤着繁华的京城,再往外,便是千里之外的云漠郡,那里此刻正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阴谋。
晚翠愣了愣,摇头:“自然不能。前几年北漠来犯时,宫里不也天天催着粮草,连份像样的点心都吃不上吗?”
苏凝点点头,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她可以选择明哲保身,把副本藏起来,甚至偷偷销毁,继续做她与世无争的小主,可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些可能死于战火的百姓,想起贤妃临终前或许带着的不甘,她能睡得安稳吗?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往御书房去。苏凝心里一动 —— 这是面圣的好机会。李德全素来还算公正,且是皇帝心腹,若能通过他递话,或许能避开淑妃的眼线。
可脚步刚迈出半步,又猛地顿住。她想起皇帝的性子 —— 多疑,且极重权衡。萧烈虽有反心,却是目前唯一能稳住北漠的将领,若是贸然揭露,皇帝会不会为了稳住边关,暂时压下此事,甚至为了封口,连自己也一起处置?
去年有位御史弹劾萧太傅贪墨,证据确凿,可皇帝只是罚了萧太傅半年俸禄,转头却把那御史贬到了蛮荒之地。那时她就听宫里老人说,皇帝是怕动了萧太傅,会逼反手握兵权的萧烈。如今这通敌证据虽重,可在皇帝眼里,或许仍抵不过 “边关安稳” 四个字。
“娘娘,李总管要过去了!” 晚翠在一旁低声提醒。苏凝望着李德全的背影,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说 “递上去,这是你的责任”,一个说 “再等等,看清形势再说”。
就在李德全即将拐进御书房的角门时,苏凝突然想起副本里那句 “待秋收后,北漠将举兵南下,届时萧将军只需‘失守’半日”。如今已是初夏,离秋收只剩三个月,若再等,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李总管留步!” 她扬声喊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李德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露出几分诧异:“苏小主?有要事?”
苏凝快步走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臣妾有要事求见陛下,此事关乎重大,只能对陛下一人说。” 她故意说得郑重,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小太监在徘徊,看服饰像是淑妃宫里的人 —— 淑妃果然在监视她。
李德全何等精明,见她神色凝重,又看了看四周,立刻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陛下此刻正在看奏折,小主随我来偏殿候着吧,待陛下有空,我再回禀。”
跟着李德全往偏殿走时,苏凝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监视的目光一直跟着,直到偏殿的门关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偏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墙角的香炉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小主稍等,老奴这就去回禀陛下。” 李德全说着就要走,苏凝却叫住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过去:“这点心是臣妾亲手做的,不成敬意,劳烦总管了。” 锦盒里是她早备好的几枚杏仁酥,里面没藏东西,只是为了堵住李德全的嘴 —— 在这宫里,空手求人,总不如带着些 “心意” 稳妥。
李德全看了看锦盒,又看了看苏凝,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接过锦盒揣进袖中:“小主客气了。”
他走后,偏殿里只剩下苏凝和晚翠。晚翠给她倒了杯热茶,指尖碰着茶杯的边缘,烫得缩了缩手:“娘娘,待会儿见了陛下,该怎么说?”
苏凝捧着温热的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却没驱散心底的冰凉。她想起皇帝看奏折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对萧烈那复杂的眼神,想起淑妃在他面前撒娇时他的纵容 —— 皇帝的心,从来就不是能轻易揣测的。
“实话实说。” 她轻声道,“只说发现了密信,呈上副本,其余的,让陛下自己判断。” 她不能添油加醋,也不能隐瞒,因为任何一点偏差,都可能改变皇帝的决定,甚至引火烧身。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纸照进殿内,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凝数着香炉里燃尽的香灰,一炷,两炷…… 每一刻都像过得格外漫长。她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见她,不知道见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更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是生是死。
就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时,偏殿的门被推开了,李德全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苏小主,陛下让您过去。”
苏凝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将藏在发髻里的竹管又按了按,那里贴着头皮,传来微凉的触感。她对晚翠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偏殿等候,然后跟着李德全往御书房走。
穿过回廊时,迎面吹来一阵风,掀起她的裙摆。她想起昨夜誊抄副本时,烛火下那些刺目的字句,想起淑妃威胁时的眼神,想起边境可能响起的号角…… 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无论结果如何,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御书房的门就在眼前,李德全伸手替她推开,沉声道:“进去吧。” 苏凝定了定神,抬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光影与声响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的墨香,和她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