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荷叶刚卷边时,赵珩在曲桥尽头拦住了苏凝。
他手里攥着支新得的牛角弓,弓梢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北境将军特意进献的,据说能百步穿杨,他本想第一个拿给苏娘娘看 —— 从前他得了什么好东西,总爱往景仁宫跑,苏娘娘总会笑着夸他 “珩儿真厉害”,那温柔的眼神,比东宫的任何赏赐都让他暖心。
可此刻,那温柔的眼神却落在别人身上。
苏凝正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怀里抱着赵恒。七皇子穿着件藕荷色小袄,是苏娘娘亲手绣的,领口的荷叶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只蜷在花瓣里的小猫。她正用银勺喂他喝米浆,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连说话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赵珩的手猛地收紧,弓弦勒得掌心生疼。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苏娘娘也这样喂过他喝药,只是那时她的眉头总带着忧虑,不像现在,眼里的笑意能漫出来,像御花园的春水。
“苏娘娘。”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苏凝抬起头,看见是他,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温和的:“太子殿下怎么来了?今日没去国子监?”
“先生放了半日假。” 赵珩走到她面前,将牛角弓递过去,“这是北境刚送来的弓,据说能射穿三层铁甲,苏娘娘要不要看看?”
苏凝的目光在弓上扫了一眼,又落回赵恒脸上 —— 小家伙喝饱了米浆,正抓着她的衣袖咯咯笑,口水蹭得缎面上亮晶晶的。“殿下的好东西,自己收着吧。恒儿还小,看了怕是要害怕。”
“害怕?” 赵珩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有什么好怕的?景仁宫的侍卫比东宫还多,太医院的太医天天围着他转,连父皇的龙纹玉佩都能随便玩,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
这话像块冰,砸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晚翠的脸色瞬间白了,连忙打圆场:“太子殿下说笑了,小主子哪敢玩陛下的玉佩,不过是……”
“不过是挂在他的襁褓上,日日戴着,对吗?” 赵珩打断她,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地盯着苏凝,“苏娘娘,儿臣记得宫规里写着,五爪金龙纹样,只有储君能用。七弟不过是个亲王,凭什么用龙纹玉佩?”
苏凝终于放下赵恒,抬头看向他。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水:“那玉佩是陛下赏的,说是给恒儿压惊用的,太子殿下若是有意见,不妨去问陛下。”
“问陛下?” 赵珩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父皇现在眼里只有七弟,儿臣去问,怕是只会被训斥‘心胸狭隘’吧?”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苏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有了七弟,就能动摇儿臣的太子之位?是不是觉得,只要父皇够宠爱七弟,将来这江山,就能落到你们母子手里?”
“放肆!” 晚翠厉声呵斥,挡在苏凝身前,“太子殿下怎能对淑妃娘娘说这种话!”
赵珩却没看晚翠,只是死死盯着苏凝,像头被激怒的幼狮:“怎么?被我说中了?”
苏凝缓缓站起身,怀里的赵恒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开始小声哭闹。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子殿下,哀家是你的庶母,是陛下亲封的淑妃,你这样说话,是对哀家的不敬,也是对陛下的不敬。”
“不敬?” 赵珩猛地后退一步,手里的牛角弓被攥得咯吱响,“比起你们母子暗地里的算计,儿臣这点不敬,算得了什么?” 他转身就走,走到曲桥中间时,忽然停下,背对着他们,声音冷得像深秋的风,“苏娘娘,你最好记住,我赵珩才是这大齐的太子,谁也别想抢走我的东西。”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锦靴踩过桥上的木板,发出沉重的响声,像是在宣告一场战争的开始。
苏凝站在原地,怀里的赵恒还在哭,小脸憋得通红。她望着赵珩消失的方向,指尖冰凉 —— 这孩子心里的那根刺,终究还是扎得太深了。
“娘娘,您别往心里去,” 晚翠扶着她的胳膊,声音发颤,“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被人挑唆了……”
苏凝摇摇头,抱着赵恒往回走。风吹过湖面,荷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她知道,赵珩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 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子之位,多少人盼着她和恒儿出事,赵珩的忌惮,不过是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回到景仁宫时,张院判正在偏殿候着。他带来了新配的安神药,见苏凝脸色不好,犹豫着开口:“娘娘,方才在御花园,老奴远远看见了…… 太子殿下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苏凝没说话,只是让晚翠抱赵恒去内间。她看着张院判,忽然问:“张太医,你说…… 这宫里的亲情,是不是都很脆弱?”
张院判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娘娘,这宫里的亲情,从来都和权力绑在一起。太子殿下是储君,七皇子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他们之间…… 本就容易生嫌隙。”
苏凝拿起桌上的安神药,药香很淡,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她想起刚入宫时,赵珩还会甜甜地喊她 “苏娘娘”,会把国子监得的小红花送给她,会在她生病时,笨拙地端来姜汤…… 那些温暖的记忆,如今都被权力和猜忌蒙上了灰。
“晚翠,” 苏凝忽然开口,“去把东宫去年落在这儿的那把玉如意找出来,用锦盒装好,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
那玉如意是先帝赐给赵珩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去年他来景仁宫玩时不小心落下的。苏凝一直收着,没打算还,可现在,她想送回去 —— 不是示弱,是想告诉他,她对太子之位,没有任何觊觎。
晚翠很快取来玉如意,用明黄锦盒装好,交给小太监送去东宫。苏凝看着锦盒消失在宫道尽头,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 她知道,这小小的玉如意,恐怕填不平赵珩心里的那道鸿沟。
东宫这边,赵珩正坐在书案前,看着小禄子递上来的密信。信上是青禾写的,说已经联络上三个太医院的旧人,都是当年柳氏的心腹,随时可以动手。
“太子殿下,” 小禄子低声道,“淑妃娘娘这是心虚了,才送玉如意过来示好。”
赵珩拿起那锦盒,打开一看,玉如意上的名字清晰可见。他忽然冷笑一声,将玉如意狠狠摔在地上。
“啪” 的一声,玉如意断成两截,像段被斩断的亲情。
“示好?” 赵珩看着地上的碎玉,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她越是示好,就越说明心里有鬼。小禄子,告诉青禾,按原计划进行,我要让他们知道,跟我赵珩抢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吹进东宫的窗棂,带着一股萧瑟的寒意。那截断掉的玉如意躺在地上,折射着冰冷的光,像是在预示着,有些关系一旦破裂,就再也无法复原。
而景仁宫的暖阁里,苏凝抱着渐渐睡着的赵恒,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觉得这深宫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在心里默默祈祷 —— 愿我的恒儿,能平安长大,愿这宫里的恩怨,不要牵连到他身上。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由猜忌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