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之内,那关乎“斗战神傀”的冰冷对话仍在继续,如同毒液般缓缓流淌。然而,杨泽的心神,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离了此刻的潜伏之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空阻隔与法则迷雾,逆着时光之河溯流而上,骤然回到了那个决定了一切命运走向的、充满戏剧性反转与无尽悲怆的关键时刻——孙悟空,于灵山之巅,受封成佛的刹那!
从戒律院首座与宝光菩萨那看似随意、实则信息量巨大的只言片语中,再结合自己先前在灵山外围窥探到的关于“紧箍”、“化傀池”、“窃取本源”等种种线索,杨泽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想象力与对悟空师兄秉性的深刻理解,在自身的识海深处,如同最高明的画师,将那被掩盖在“功德圆满”神圣光辉下的、惊心动魄的真实景象,一帧一帧地拼凑、还原了出来:
灵山之巅,大雷音寺。
那是何等“庄严”而“盛大”的景象!万丈金光如同实质的瀑布般从虚空垂落,将整座殿宇映照得如同纯金铸造;亿万朵虚幻的金莲在空气中绽放、湮灭,循环不休;馥郁的异香弥漫每一个角落,沁人心脾;宏大而肃穆的梵唱之音如同背景般永恒回荡,洗涤着(或者说,压制着)一切杂念。诸天佛陀、菩萨、罗汉、金刚,济济一堂,法相庄严,肃然而立,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于大殿中央那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此地的取经团队身上。
如来佛祖,端坐于九品功德金莲之上,身形伟岸,仿佛充塞天地,面容慈悲祥和,带着洞悉过去未来的无上智慧。他宝相庄严,口宣无上妙音,正在依次敕封取经众人。
当那浩大恢弘、蕴含着无上权威与“认可”的佛号,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响彻整个灵山,震荡于三界六道之间——“敕封,孙悟空,为‘斗战胜佛’!”
无量功德佛光,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自虚空深处汹涌而来,如同金色的潮汐,带着温暖(伪饰的)、祥和(表面的)、磅礴(真实的)的力量,就要加诸于孙悟空之身!那顶伴随了他整整十四年西行路,见证了他无数挣扎与痛苦的紧箍儿,在这一刻,似乎完成了它“引导顽徒皈依”的最终使命,于那璀璨佛光中,自然而然地、仿佛失去所有力量般,从他的头顶脱落!
就在这紧箍脱落,佛光即将彻底笼罩他,完成最后“认证”的电光石火之间——
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所谓的“功德圆满”,使得他灵台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状态,如同被擦拭干净的明镜,终于映照出了某些一直被刻意隐藏的倒影;或许,是因为紧箍咒那持续了十四年的、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窃取、扭曲的力量骤然撤去,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属于他灵明石猴的先天灵性与直觉,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产生了惊人的反弹;又或许,是他那源自女娲补天遗石的、与洪荒本源相连的先天灵觉,在“成佛”这一生命层次产生质的跃迁的最关键节点,终于冲破了某种一直笼罩在其上的、由佛法愿力编织的蒙蔽之网,窥见了那隐藏在无边佛法光辉与慈悲表象下的、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真相!
那一刻,孙悟空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解脱、自在与圆满。
相反,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的、如同整个北冥玄冰瞬间灌入骨髓的寒意与惊悸,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火眼金睛,在那无量佛光的核心,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看”到了!那脱落在地的紧箍儿,其内部结构并非简单的禁制符文,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微如毛细血管般的、闪烁着贪婪光泽的窃运之纹!它根本不是什么约束之器,而是如同附骨之疽、寄生之藤,在他十四年西行路上,在他每一次动用力量、每一次产生情绪波动时,都在无声无息地、持续不断地抽取着他与生俱来的磅礴气运、战天斗地的不屈本源!
他“看”到了!那看似随机、充满磨难的八十一难,其背后隐隐浮现出一张无形的大手,在进行着精妙的引导与算计!那些强大的妖魔,为何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那些看似偶然的危机,为何总能激发他最强的战意与凶性,而后又被佛法“化解”?这根本是一场针对他力量的“催熟”与“预处理”!
他更“看”到了!眼前这端坐莲台、宝相庄严的佛祖,这周遭肃立、面容慈悲的诸佛菩萨,那看似欣慰、赞许的笑容之下,所隐藏着的,对他这“天生异数”的、冰冷的审视、赤裸的利用与……早已规划好的、最终的 “处理” 方案——那名为“斗战胜佛”的光环,不过是一个即将被套上、更加精致、也永远无法挣脱的新枷锁的前奏!他的未来,根本不是什么逍遥自在、觉悟真理的佛陀,而是被剥夺一切自我、沦为只知道战斗与杀戮的 “斗战神傀”!
被骗了!
从头到尾!
从他在五行山下被放出,到拜师唐僧,再到这十四年风餐露宿、披荆斩棘的西行路!
所有的磨难,所有的教诲,所有的看似成长与蜕变……
都是一场精心编制的、天大的骗局!
都是为了将他这块天地生成的“璞玉”,按照他们的意愿,打磨、切割、重塑成他们所需要的、冰冷秩序中的一个“零件” !一件武器!
那是一种何等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星核,瞬间爆发出焚尽寰宇的烈焰!
那是一种何等的绝望?!如同在即将登顶天堂的瞬间,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
那是一种何等的……被最信任、最敬畏的存在彻底背叛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俺老孙……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手中这根棒子!你们……你们竟敢——如此欺俺!!!”
一声压抑了被镇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愤,又积蓄了西行路上十四年的困惑与隐忍,最终在这看清一切真相的瞬间,如同积累了万载能量的火山,轰然爆发出的、带着泣血之音的怒吼,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清晰无比地在杨泽的心海深处炸响!那怒吼声中,充满了被玩弄的屈辱,被背叛的暴怒,以及……哪怕面对整个灵山,也要砸碎这虚伪命运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杨泽仿佛看到了,在那灵山之巅,在诸佛菩萨那由“庄严”瞬间转为 “震惊” 、 “错愕” ,继而化为 “冰冷” 与 “肃杀” 的目光注视下,刚刚被“斗战胜佛”光环触及、却尚未被其彻底融合的孙悟空,周身那看似祥和的佛光如同脆弱的琉璃般骤然炸裂,寸寸崩碎!
取而代之的,是冲霄而起的、炽烈如血的、赤金色的狂暴妖气与不屈战意!那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暴烈,仿佛要将这灵山虚伪的金色天空都撕裂、染红!那根伴随他征战一生,早已与他心意相通、血脉相连的如意金箍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滔天的怒火与决绝的意志,自耳中跃出,见风即长,瞬间化作擎天之柱,通体绽放出足以让日月无光、让诸佛心悸的、撕裂苍穹的璀璨光芒!
他,齐天大圣孙悟空,没有在成佛中沉沦,反而在成佛的瞬间,如同凤凰浴火,觉醒了过来!他拒绝被安排好的命运!拒绝成为傀儡的未来!他要反抗!哪怕对手是这满天的神佛,是那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如来!
悟空的觉醒,如同无尽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撕裂一切的雷霆!虽然短暂,却在那刹那间,照亮了所有被掩盖的黑暗、不公与虚伪!也为这死寂的“秩序”世界,投下了一颗足以颠覆一切的……变数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