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哈利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小心翼翼地凑近门缝,屏住呼吸向内望去。
然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西弗勒斯·斯内普并没有像哈利想象的那样,在阴森的地窖里熬制什么可怕的魔药或是策划阴谋,而是坐在他那张巨大的、斑驳的黑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上,左腿的裤腿被卷到了膝盖以上。
而霍恩佩斯·雷昂勒,正背对着门口,半蹲在斯内普面前,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斯内普小腿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一幕,哈利看得清清楚楚。
那道伤口很长,皮肉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肿,边缘外翻,虽然看起来已经不再流血,但依然十分可怕,明显是某种大型猛兽的撕咬痕迹。
霍恩佩斯的动作熟练而轻柔,正用蘸了某种药水的棉布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斯内普的头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薄唇紧抿,但并没有露出哈利预期中的痛苦或暴怒表情。
反而是一种……一种哈利无法准确描述的,混合着疲惫、隐忍和某种……近乎放松的复杂神色。
这太违和了!
阴森可怕的斯内普教授,那个用眼神就能让学生噤若寒蝉的男人,竟然会如此……顺从地、甚至可以说是脆弱地,让一个一年级学生为他处理伤口?
而那个总是平静得令人费解的霍恩佩斯,居然在魔药教授的魔药办公室里做着如此……近乎亲密的事情?
哈利的大脑疯狂运转,之前所有的阴谋论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颠覆、打碎。
这根本不是密探和主子的关系,这场景简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一种让哈利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在这时,斯内普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
他那双如同漆黑隧道般的眼睛猛地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门缝后那双熟悉的,充满惊愕的绿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背对着门口的霍恩佩斯也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动作一顿,迅速而轻柔地拉下了斯内普的裤腿,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然后倏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黑眸在接触到哈利目光的一刹那,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的厉色,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一丝凛冽的寒意。
哈利甚至清晰地看到,霍恩佩斯垂在身侧的手,正不动声色地滑向了自己校袍口袋里的魔杖。
顿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哈利的脊背,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
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天大的、危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主人,显然极度不欢迎任何窥探者。
“波特!”斯内普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和一丝……被撞破隐私的惊慌。
“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来自斯内普教授瞬间的发怒,顿时就给哈利吓得魂飞魄散,心脏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教……教授……我的书……那本《魁地奇溯源》……您……您没收了……”
“书已经归还学校图书馆了!现在,立刻,从我门前消失!否则,我不介意让格兰芬多的宝石沙漏再见底一次!”
斯内普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某种急促而微微拔高,他甚至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腿上传来的明显痛楚让他动作一滞,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随后,就见霍恩佩斯立刻上前半步,看似无意地挡在了斯内普和门口的视线之间,而他的动作,显然是一副明显的保护性姿态。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着哈利,那只放在魔杖口袋旁的手虽然没有抽出魔杖,但紧绷的姿势和周身散发出的低压,显然都带着明确无误的警告意味。
哈利毫不怀疑,如果斯内普没有出声呵斥,霍恩佩斯很可能真的会对他采取什么措施。
他再也不敢停留,语无伦次地说了句:“对不起,教授!我……我这就走!”
便像一只受惊的小狮子,转身飞快地沿着昏暗的走廊狂奔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地窖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和仓皇。
他一路狂奔,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直到确认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在一条通往楼上的偏僻走廊拐角处停了下来。
接着,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
而后,罗恩从旁边的盔甲后面探出头,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哈利?书拿回来了吗?”
哈利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声音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没……没有……斯内普说,书已经还回图书馆了。”
“那你看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罗恩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哈利惨白的脸色 和惊恐的眼神。
哈利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然后一把拉过罗恩,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罗恩……我可能知道斯内普万圣节那晚去干什么了……他腿上有伤!很严重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而且……而且是霍恩佩斯·雷昂勒在给他换药!”
闻言,罗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什么?雷昂勒给斯内普换药?这……这怎么可能?你确定你没看花眼?”
“我亲眼看到的!”哈利急切地强调,仿佛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斯内普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让雷昂勒碰他的腿!这太奇怪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我敢用我的光轮2000打赌,斯内普的伤肯定和那晚的事情有关!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三个——斯内普、雷昂勒还有马尔福——根本就是一伙的!”
“马尔福负责盯着我们,雷昂勒是斯内普最信任的心腹,负责照顾他,而斯内普则在幕后策划什么……”
这个新的,更加惊人的“发现”,顿时就让哈利和罗恩陷入了更深的困惑、猜测和隐隐的不安之中。
他们觉得,霍格沃茨的平静水面之下,隐藏的暗流,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黑暗、复杂和危险。
而在地窖的魔药学办公室里,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
在哈利仓皇逃离后,霍恩佩斯缓缓关上了门,并轻轻挥动魔杖,施加了一个牢固的锁门咒和静音咒,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不速之客听到。
然后,他转过身,黑眸中翻涌着未散的冷意和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斯内普伤势的担忧。
“他看到了。”霍恩佩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辩的严肃。
斯内普也已经重新坐直了身子,脸上强行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如石雕般的面具,但紧抿的苍白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则依旧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实际远未平息。
他厌恶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尤其是被波特,用那张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的、充满审视意味的脸,窥探到他如此……不堪和脆弱的一面。
这比伤口本身,显然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愤怒。
“这不需要你来提醒我,雷昂勒先生。”
斯内普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即将喷发的怒火,但这怒火似乎更多是针对他自己方才的疏忽大意,和此刻狼狈的处境。
“波特那个和他父亲一样鲁莽、愚蠢、喜欢多管闲事的小崽子……他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不会知道,只会用他那贫瘠到可怜的大脑,编造出一些荒唐可笑的阴谋论来自我满足。”
“但风险依然存在。”霍恩佩斯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斯内普刚刚被匆忙遮盖住的伤腿上,眉头微蹙。
“波特的好奇心和他那种……格兰芬多式的‘英雄情结’,可能会促使他继续将这件事情深究下去。如果他把看到的告诉邓布利多校长,或者其他教授……”
“所以呢?你是在关心我?担心我?”不知怎的,斯内普忽然打断了他的发言,没有让霍恩佩斯再继续说下去。
但之后,他的话就再次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冰冷。
“至于你,雷昂勒先生,你是否已经膨胀到认为自己可以插手甚至指导一位教授如何应对学生了?”
“我的伤势,波特那幼稚可笑的想法,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一年级学生应该操心的!”
“你的职责是遵守校规,完成功课,而不是像个……像个多管闲事的家养小精灵一样,整天围着我的腿打转!”
他似乎又一次想用最伤人的话语,将他逼退,划清界限。
但霍恩佩斯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穿透他铸造的坚硬外壳,直抵其下隐藏的疲惫与不安。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反问,‘真的与我无关吗?你真的希望我袖手旁观吗?’
瞬间,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墙壁上魔药瓶中气泡上升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地窖的阴冷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
最终,霍恩佩斯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他不再争辩,而是再次转身,走向那个熟悉的魔药柜,动作熟练地再次取出一批干净的药膏和纱布。
“伤口需要重新包扎,教授。”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固执的温柔。
“刚才匆忙拉下裤腿,可能把灰尘或者织物纤维带进去了,容易引起感染。”
斯内普想拒绝,想让他和那个波特一样立刻滚出去,想用最恶毒的语言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和心防。
但看着少年那双执拗的,盛满纯粹担忧的黑眸,感受着腿上伤口传来的,一阵阵愈发清晰的抽痛。
以及,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
他最终还是颓然地,彻底地放弃了抵抗。
再次,他向后靠进了高背椅里,闭上了眼睛,将苍白的面容隐没在烛火光影交织出的阴影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身边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男孩。
霍恩佩斯再次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重新开始细致地清理和包扎工作。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仿佛对待的是一件需要小心保护的珍贵之物,指尖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度。
办公室里只剩下药瓶轻微的碰撞声,和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黑湖的湖水幽暗无声,巨大的乌贼触手慢悠悠地掠过,投下模糊而诡异的影子,似乎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吞噬在它永恒的,冰冷的沉寂之中。
对此,西弗勒斯·斯内普只能紧闭着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甚至,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不可避免地改变。
那道他用了十几年时间精心构筑的、隔绝一切温暖与靠近的冰墙。
此刻就正在被这个名叫霍恩佩斯·雷昂勒的男孩,用一种温柔而固执的方式,一点点地凿出了心脏的裂缝。
而他,这个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双面间谍,似乎也正被一股他既渴望又恐惧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拉向一个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方向。
可是……他实在不想再看悲剧重演了。
哪怕他已经确定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
但……已经经历过失去的人,他是真的再也不敢体验下一次失去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