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秦良玉那一道“向西开进”的将令，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死水潭，让所有人都懵了。
一众将领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荒唐和不解。辛宪英那张往日里古井无波的俏脸，此刻更是白得像纸，她扶着眼镜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捏得发白。
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秦将军会放弃自己和团队耗费无数心血计算出的最优解，去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一句听起来就像胡说八道的“神谕”？
难道，就因为她是陛下派来的？
难道，陛下的意志，就可以完全凌驾于科学和逻辑之上吗？
而就在整个大营都因为这道命令陷入一种诡异的骚动时，一声尖细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嗓音，猛地从营地门口传了进来。
“圣旨到——！”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天生的魔力，让原本乱糟糟的营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士兵，无论是在收拾行装的，还是在窃窃私语的，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锦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在一队大内侍卫的簇拥下，正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快步走来。
是王承恩！
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内侍！
他怎么来了？
秦良玉和辛宪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她们连忙整理衣甲，快步迎了上去。
“恭迎王公公。”
王承恩只是对她们微微点头，那张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对这些女将军们发自内心的敬畏。他没有多说废话，径直走到了营地中央的临时点将台上，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那明黄色的绸缎，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承恩那尖细的嗓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所有将士，包括秦良玉在内，全都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垂首听旨。
人群之中，孙尚香也跪在那里，心里却翻江倒海。她还在为刚才祝融夫人那番装神弄鬼，和秦良玉的盲目听从而感到憋火。
陛下这时候派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来支持那个野女人的？还是……
她的思绪，被王承恩接下来的话给无情地打断了。
“……兹有烈雀骑统领孙尚香，英勇果敢，屡立战功，朕心甚慰。然骄兵悍将，需以磨砺，方成国之栋梁。”
“为应对西南丛林之诡谲战局，特命孙尚香，即日起，出任征南荡寇大元帅祝融夫人之副将，兼司联络协调之职！”
“望尔摒弃骄躁，虚心好学，辅佐祝融元帅，早日荡平贼寇，以安西南！”
“钦此！”
当最后两个字落下，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副将？
联络官？
虚心好学？！
孙尚香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龙舟上，陛下私下里那么说，已经让她感到了天大的羞辱。她本以为那只是一时气话，是陛下为了敲打她的手段。
可她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下了一道圣旨！
而且，是当着几万大军，当着秦良玉、辛宪英所有姐妹的面，用这种近乎于公开处刑的方式，宣布了这个任命！
一股无法抑制的血气，猛地冲上了她的脑门！
她的俏脸涨得通红，然后又变得煞白，那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虚心学习”……这四个字，就像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这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孙尚香，不如那个刚来的野女人吗？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敬畏她的将士们，投来的目光已经变了味。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看热闹！
秦良玉手下的那些将领们，更是面面相觑，一个个低着头，肩膀却在微微耸动。他们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陛下这道旨意里那杀人不见血的帝王心术！
这哪儿是任命，这分明就是给烈马套上了笼头，还在这匹烈马的屁股后面，拴上了一头更野的蛮王！
就在孙尚香快要被这股滔天的屈辱感淹没时，一个懒洋洋，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猫咪，还不接旨？”
孙尚香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充满了野性与玩味笑意的眼睛。
祝融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无力反抗的猎物。
“你……！”
孙尚香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渗出了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孙将军，接旨吧。”王承恩在一旁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
孙尚香知道，她没有选择。
这是圣旨。
是那个男人的意志。
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就像要将所有的怒火、不甘和屈辱，全都压回肚子里。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拔剑。
“末……将，孙尚香……”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领……旨……谢……恩！”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那卷有若千斤重的圣旨。
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
祝融夫人忽然伸出手，像安抚宠物一样，在她那绷得紧紧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呵呵，这才乖嘛。”祝融夫人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吐气如兰地笑道：“小猫咪，以后，可要乖乖听话哦。”
“噌！”
孙尚香的拳头捏紧！
她死死地盯着祝融夫人那张得意而又狂野的笑脸，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所有的愤怒和屈辱，最终都化为了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杀意！
好！
很好！
祝融是吧？
陛下是吧？
你们给我等着！
迟早有一天，我孙尚香，要把今天所受的所有屈辱，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