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到她身边,没有惊动她,只是将那条湿透后变得格外沉重、却依然能看出手工痕迹的围巾,轻轻放在了她桌案的角落。
“很暖和。”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试图传递真实感的小心翼翼。
布料接触桌面的细微声响,和那过于清晰的、带着水汽的“实物感”,让蝴蝶忍的笔尖再次停顿。她甚至能闻到围巾上沾染的、泥土和雨水的气息。
这幻觉……未免太具体了。
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她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继续倾诉着只有“幻觉”才会听到的心事:
“嘿……” “我最近……越来越想你了。”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相思病啊?”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想哭。”
她像是在开玩笑,语气轻飘飘的,但那压抑的哭腔却再也掩饰不住,话语的尾音已经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真的在隐隐作痛。
她依旧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她病态的思念产生的又一个过于真实的幻听与幻视。
她对着这个“幻影”,说出了绝不会对活人吐露的、最脆弱的话语。
她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强装的平静,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未写完的文件上,晕开一片墨迹。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对着那片她认定的虚空,许下了最绝望的承诺:
“没关系……” “等我解决完我的事(指对上弦之二童磨)……就来陪你。” “再等等吧,好吗?马上……马上……”
他听着这如同遗言般的话语,心脏像是被撕裂。他沉默地蹲下身,试图与坐着的她平视,仰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声音沙哑地问:
“我……在‘幻觉’里……说了很多让你伤心的话吗……?”
蝴蝶忍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摇了摇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语气带着一种被幻觉长期折磨后的疲惫与委屈:
“没有啊……”
“就是和以前一样……看不见,摸不着……”
“想找你……可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我……我越来越想寻死了……”
“你每隔几天就这样出来一次……是不是……怕我孤单呀?”
她泣不成声,“真是……真是……”
后面的话语,被更汹涌的哭声淹没。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仿佛这数月的孤寂、强撑、以及无数次从希望到失望的循环,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将她的绝望、她的死志、她将他的“出现”理解为对她孤单的怜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淬毒的刀,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仰头望着她泪眼婆娑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穿透她混乱的思绪:
“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没关系。”
“我们……再慢慢来,再爱一次吧。”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瞬间扼住了蝴蝶忍所有的哭泣和颤抖。
她猛地怔住,盈满泪水的眼眸死死地盯住蹲在眼前的他。
(再……爱一次?)
这句话,她从未听过。
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那些无数个日夜纠缠她的、由记忆碎片拼凑的幻觉中,他都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幻觉是基于记忆的重复、扭曲和放大,绝无可能创造出全新的、从未出现过的语句和逻辑!
一个荒谬却带着巨大希望的念头,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闪电,猛地劈中了她的意识!
她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不敢置信的震惊。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聚焦地落在他脸上——那沾着泥水的五官,那带着愧疚和心疼的眼神,那微微抿起的、熟悉的嘴唇……
她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颊。
当她的指尖,终于真实地、确凿地触碰到了他那带着雨水湿气和人体温热的皮肤时——
蝴蝶忍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她像是被巨大的电流击中,猛地扑进他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
身体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不相信……
她不可以相信……
这一定是幻觉编织出的最残忍的陷阱,给予希望后再彻底碾碎。
混乱中,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和占有欲爆发出来。她猛地低下头,隔着湿透的、沾满泥泞的衣物,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丝毫躲闪。
牙齿嵌入皮肉,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鲜明。
而这个位置……
与她记忆中,那个只存在于他话语和她想象里的“茉莉”,曾经在他身上留下永恒印记的位置,一模一样。
连这宣告占有、祈求确认的方式,都跨越了时空,以一种残酷的巧合,重叠在了一起。
是幻觉能精准复刻到这种地步吗?
连她内心最深处的、关于另一个女子的记忆细节,都能如此完美地投射出来?
真实的痛感,熟悉的血腥味,以及那个过于巧合、巧合到近乎宿命的位置……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自我构建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幻觉壁垒。
她僵在了那里,牙齿还嵌在他的皮肉里,尝着那真实的血腥,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受着肩膀上尖锐的疼痛和温热血流的触感,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纵容:
“消气没……真的很痛唉……”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被这无比真实、带着熟悉语气的抱怨彻底击溃。
他不是幻觉。 他真的回来了。 从坟墓里,从那个她日夜哭泣的黄土之下,回来了。
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数月来压抑的悲痛、绝望、思念、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汇集成一股无法承受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蝴蝶忍的身体猛地一僵,环抱住他的手臂骤然松开,那双原本死死咬住他肩膀的牙齿也无力地松开。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眼睛一闭,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唯有脸上那未干的泪痕,和肩膀上那个新鲜渗血的齿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真实,何等的……惊心动魄。
夜色深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蝴蝶忍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鼻腔却率先捕捉到一股熟悉而霸道的辛香气息——混合着花椒的麻、辣椒的烈、以及鱼肉的鲜香。
这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撑起身子。
只见房间中央的矮桌上,一如数月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摆放着一盘色泽红亮、点缀着姜末蒜蓉和鲜红辣椒的巴蜀烤鱼,旁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而那个本应在坟墓里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筷子,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夜宵准备。
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那种带着点无奈和熟稔的语气,如同她只是小睡了片刻般说道:
“哦,醒了?” “饿了吧,快过来吃点。”
他的目光在她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一幕,与记忆中的那个夜晚高度重合,却又如此不同。
那时是试探,是挣扎,是沉重过往下的温情;此刻,却是跨越了生死界限后,失而复得的、近乎奇迹的平静。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悲伤与绝望,而是食物的暖香,和他那句带着责备却更显关怀的话语。
两人沉默地对坐,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
他静静地看着她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鱼骨边的嫩肉都仔细剔下,仿佛要将这数月亏空的元气一并补回。
等她放下筷子,他才轻声开口,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触碰她的发丝:
“怎么连你……都有些白头发了。”
蝴蝶忍没有去看自己的头发,只是觉得喉咙干涩: “好渴……”
他立刻起身,为她斟了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看着她小口啜饮,他才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语气说道,但那话语里的心疼和责备却掩藏不住:
“喂,你这五个月……真没吃什么东西啊。”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尖削的下巴和过于纤细的手腕,声音低沉下来,。
“你真爱我吗?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她或许会生气或委屈。但此刻,经历了一场生死相隔,蝴蝶忍的心境已然不同。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他,紫色的眼眸里是一片看开后的澄澈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要能不离开……折腾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
这平静的、不带任何怨怼的告白,比任何哭诉都更具力量。
他瞬间哽住,所有强装的平静被击得粉碎。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泄露出压抑的、破碎的声音:
“……我……对不住你……”
蝴蝶忍却摇了摇头,仿佛那些痛苦和等待都已随风散去。
她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狡黠与直白,紫眸中闪烁着不容错辨的光芒:
“饭吃了。” “办正事吧?”
他:“什……!”
那个“么”字还没出口,就被彻底堵了回去。
……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他扶着腰,姿势略显别扭地从蝴蝶忍的房间里挪了出来。
虽然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但脖颈、锁骨、乃至隐约从领口露出的胸膛上,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甚至有些狰狞的咬痕和抓痕。
许多痕迹明显破了皮,渗出过血丝,此刻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昭示着昨夜某些时刻的激烈与……失控。
他那张平日里或平静或滑稽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纵容、以及一丝心有余悸的复杂神情。尤其是走动时,偶尔牵扯到腰部的肌肉,会让他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反观稍后走出房门的蝴蝶忍,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紫眸却重新焕发出了许久未见的、如同淬了星火般的光彩。
她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襟,目光扫过某人扶着腰的手和脖颈上的痕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带着餍足和占有意味的弧度。
某些拖欠了数月的“债”,连本带利,终于在昨夜,被债主狠狠地、彻底地讨要了回来。
而某个“死而复生”的家伙,也为自己长达五个月的“神游休假”,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他扶着酸痛的腰,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我们昨天晚上……做到几点?”
蝴蝶忍神色自若地整理着袖口,语气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
“八点。(指通宵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连续十二次吧……?”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面具下的脸(如果还戴着的话)想必已经通红,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无语。”
她挑眉,目光在他布满痕迹的脖颈上扫过,语气带着点“赞赏”:“你也挺厉害啊,那么久都没昏过去。”
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都低了几度:“别说了……羞死人了。”
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带着点难以置信,
\"不会你也算厉害了……刚破,还那么疯狂……”
蝴蝶忍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
“啊啦,先生这是在抱怨我索取无度吗?”
“看来是我服务不周,没能让先生‘尽兴’呢。”
“毕竟某人像块木头一样,只会躺着不动弹,确实很难‘尽兴’吧?”
“还是说先生其实更喜欢独自‘静养’?”
“唉,看来我这‘老板娘’的魅力,还是不够呢。”
“连‘主动’都要我来教,真是让人伤心。”
“莫非先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被迫营业’的不满?”
“还是说,您那‘性冷淡’的人设,到现在还不能崩?”
“需要我给您开点‘助兴’的药方吗?保证药到病除哦。”
“看来下次,我得准备点绳子才行呢。”
他听着这一连串软刀子,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反驳:“好了好了!别说了!\"(虽然被动,但确实尽力伺候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岔开话题,带着点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微微弯腰,将身体前倾,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帮我看看胸口……还在流血没?昨天晚上你咬得……好痛。”
蝴蝶忍看着他这副样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吧,我看看。”
当她凑近,仔细检查他胸口那些带着血痂的齿痕时,他却忽然趁机,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注意休息。” 他低声说,带着未尽的心疼。
蝴蝶忍整个人瞬间僵住,检查的动作停了下来。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头撞在他的胸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但她的双手,却非常诚实地、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依旧带着不肯服输的阴阳怪气传出来:
“现在倒是挺会来事?”
“昨天晚上那股主动劲儿哪去了?”
“该不会是故意装可怜博同情吧?”
“还是说亲一下就算补偿了?”
“看来先生是觉得光靠‘嘴’就能把我打发了?”
他听到最后两句,尤其是那意有所指的“光靠嘴”,瞬间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挣脱她的怀抱,后退两步,声音都变了调:
“好了好了!工作去了!再见!”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蝴蝶忍站在原地,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摸了摸刚刚被亲过的额头,脸上红晕未退,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