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话音未落,谢琬已经跟着我往前冲。
我们贴着地面翻滚,身后箭矢破空声密集如雨打芭蕉。一块碎石擦过我脸颊,火辣辣地疼。谢琬的裙角被一支箭钉在地上,她抬腿一扯,布料撕裂的声音混在箭啸里,几乎听不清。
我们滚到出口边缘,前方是百步开阔地,再过去就是山林边缘。可那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插着倒刺桩,三排连弩架在高台之上,弓弦绷紧,寒光闪闪。
我撑起身子,一把将谢琬拉到石壁死角。
“你没事吧?”我问。
她摇头,手还按在短匕上,指节发白。
“箭阵比我想的还狠。”我盯着对面高台,“不是普通弩手,是北狄的‘铁脊营’。”
“你怎么知道?”她喘着气。
“他们弩机上的铜环是六棱的,边军不用这种。”我从怀里摸出几块金属零件,“而且站位太齐,只有训练十年以上的兵才敢这么摆阵。”
她愣了下:“你还记得这些?”
“记不住死得更快。”我低头开始组装手里的东西。
这是我在暗河捡到的残件,当时只当是废铁,后来发现是连弩的核心机关。一路走来,我用折扇骨、铜镜碎片、甚至蚁酸腐蚀过的石钉,一点点拼出了这玩意儿的结构。
现在,它在我手里慢慢成型。
“你打算用这个打穿三排弩阵?”谢琬瞪眼。
“不打穿,只打乱。”我拧紧最后一颗螺栓,“他们等的是慌不择路的人。我们偏要冷静地还一箭。”
她没说话,只是把玉珏塞进怀里,腾出手握紧匕首。
我知道她在等我下一步命令。
我也知道,这一战不能拖。
风从出口吹进来,带着清晨的湿气。我抬头看天,云层低垂,阳光斜照在高台上。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
玄色劲装,额间疤痕,背着一人高的连弩。
沈无咎。
他站在高台中央,手指搭在主弦上,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楚昭。”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你算到了密道夹层,算到了滑剂陷阱,也算到了箭阵埋伏。”
我继续调试手中的连弩,头也不抬。
“那你有没有算到——”他嘴角扬起,“我会在这里,亲手送你上路?”
我装好最后一块挡板,抬起眼。
“我没算到。”我说,“但我猜到了。”
他一愣。
“你这种人,输了不肯认,赢了还要补刀。”我拉开弩弦试了试力度,“所以你一定会亲自来,看着我死。”
他眼神变了。
“你不配活着走出这条密道。”他冷声说。
“那你得先让我射完这三箭。”
话音落下,我猛地起身,将组装好的连弩架在石沿上。
第一箭,瞄准左侧弩阵的领旗手。
那人正举手准备发令,箭矢破空而至,直接击中他手腕。他惨叫一声,信号旗落地。左阵瞬间混乱,两台弩机因同步失误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第二箭,我锁定中央绞盘的主绳。
那是控制整排弩机俯仰角度的关键。我屏住呼吸,扣动扳机。
箭矢划出一道低平弧线,精准命中绳索连接处。咔的一声,铁扣崩开,中间那排连弩集体偏转十五度,原本覆盖出口的火力网出现巨大缺口。
谢琬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冲?”
“再等一秒。”我说。
第三箭,我没急着放。
我在等右侧火油罐的守卫换位。
北狄人喜欢在箭阵外围囤积火油,一旦敌人突破,就点燃封锁退路。但他们忘了,火油也是弱点。
守卫移动的瞬间,我出手。
箭矢穿过两根支架之间的缝隙,撞上油罐底部的陶封。一声闷响,油液喷溅而出,顺着斜坡流向下层引火槽。
我立刻扔掉连弩,抓起火折子点燃。
轰!
火焰顺着油迹窜起,浓烟滚滚,遮住了高台视线。
“走!”我一把拽起谢琬,冲出掩体。
我们沿着刚才测算的安全路线疾奔,避开倒刺桩,踩着烧焦的土地冲向林边。热浪扑在脸上,耳朵嗡嗡作响。身后传来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但没人敢贸然追进火场。
直到我们撞进树林阴影下,我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气。
谢琬靠在我旁边,胸口起伏,脸色发白。
“你……你真把阵破了。”她声音有点抖。
“三箭而已。”我抹了把脸上的灰,“不算多。”
她忽然转头看我:“你肩膀流血了。”
我低头一看,左肩确实有一道划伤,不知是被碎石还是流矢所伤,血已经浸透半边衣料。
“小伤。”我说,“不耽误跑路。”
她没说话,撕下自己裙摆一角,直接按在我伤口上。
“别乱动。”她说,“你要是死在这儿,谁给我讲茅坑追姑娘的笑话?”
我笑了下:“那故事本来就是编的。”
“我知道。”她绑紧布条,“可我喜欢听你胡说八道。”
我正要回嘴,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火势被强行扑灭,烟尘散开,高台再次显露。
沈无咎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台全新的连弩,弓弦已上满。
他缓缓举起武器,对准我们藏身的方向。
“楚昭!”他大声喊,“你以为逃得掉吗?我的箭,从来不会落空!”
我拉着谢琬往林深处退了几步。
“他说他箭不落空。”我低声说,“可他忘了,最准的箭,从来不是靠手射的。”
“那是靠什么?”她问。
“靠脑子。”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枝,在泥地上画出几个点,“他现在有三个选择:追进来、绕后包抄、或者等援兵。但他太想杀我,一定会选第一个。”
她皱眉:“所以他马上会进来?”
“没错。”我把树枝指向左侧一条隐蔽小径,“我们走那边。他进来时,会走主道,因为那是唯一能架弩的路。”
她点头:“然后呢?”
“然后让他自己撞上陷阱。”我拍拍手站起来,“这林子里的树,可不是随便长的。”
我们迅速转移,沿着我标记的小径穿行。地面逐渐升高,土质变硬,树根裸露在外。
走了约莫百步,我停下。
“到了。”我说。
前方是一片塌陷的坑地,四周树木倾斜,像是被什么重物反复碾压过。我蹲下检查泥土,发现底下有金属反光。
“这是旧弩坑。”我说,“以前有人在这里设过伏击。”
谢琬明白了:“你能修好它?”
“修不好,但能骗人踩进去。”我搬起几块大石,压在松动的地表边缘,“只要他急着追,就会忽略脚下。”
我们藏到附近一棵老树后,静静等待。
不到一盏茶功夫,林口传来脚步声。
沈无咎果然进来了。
他一手持弩,一手拨开藤蔓,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
他走到坑地边缘,停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扔进坑里。
咚——
沉闷的回响。
他知道有问题。
可他没有退。
他冷笑一声,竟直接踏上了那片松土。
地面瞬间塌陷。
他整个人往下坠,连弩脱手飞出。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旁边树根,硬生生止住下落,半个身子悬在坑中。
我走出来,拍了拍手。
“沈先生,你的箭是准。”我说,“可惜脑子跟不上。”
他抬头看我,眼中怒火燃烧。
“楚昭……”他咬牙,“你逃不出我的箭。”
我转身牵起谢琬的手。
“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我说。
我们继续往林深处走,天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谢琬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我回头看了一眼。
沈无咎还挂在坑里,身影渐渐模糊。
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鸟鸣。
我刚迈出下一步,脚底突然一滑。
地面太湿,我重心不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