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紫宸殿外,铜铃轻响。沈知微站在沙盘前,指尖还停在京口漕运线上。远处孩童的喊声渐远,宫道上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内侍快步而来,双手捧着烫金国书匣:“启禀娘娘,北狄使团已至午门,呈递和议国书。”
她收回手,转身往殿内走。袍角扫过地砖缝隙,步子不急不缓。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列立两旁。裴砚端坐龙椅,眉眼不动。北狄使臣跪在丹墀之下,身披狼皮大氅,头戴赤金冠,双手高举漆盒。
“外臣奉北狄新王之命,特来献国书,求两国休兵三十载,永结盟好。”
礼官上前接过漆盒,打开取出文书,正要宣读。沈知微坐在凤座侧位,目光落在使臣低垂的手背上。那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她袖中默启心镜系统。
三秒后,冰冷声音在脑中响起:“只要他们看不出火漆是重封的,这三十年盟约就成了铁律。”
她垂下眼帘,又抬起来。
“且慢。”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礼官顿住动作。
她起身走下台阶,亲自接过国书。纸面平整,火漆完整,一抹暗红封印盖在折角处。
她翻看几眼,忽然问:“你们用的火漆,是雪松脂混狼骨粉?”
使臣抬头,略显意外:“正是。”
“听说你们老王在世时,最忌火漆二次凝固。一旦揭过,再封就裂纹错乱。”她轻轻摩挲封印边缘,“这一道裂痕……是从左下往右上斜开,可真正的初封痕迹,应当是从右下破向左上才对。”
使臣脸色微变。
她将国书递给礼官:“取三年前那份停战盟约副本。”
礼官连忙从殿角柜中取出旧卷。沈知微接过,摊开比对。两份文书并排置于案上,她指向玉玺印文。
“北狄王玺,边缘有一处鹰喙状缺损,每印必现。这份新书上的印,线条圆润,毫无缺口。”
她抬眼看满朝大臣:“诸位都看得清楚,此印为伪。”
殿内一片寂静。有人低头细看,有人交头接耳。武将队列中,一位边军校尉猛然抬头,怒目直视使臣。
使臣双膝一软,伏地叩首:“娘娘明察!此书确由我国送来,小臣只是奉命行事,不知真假!”
“你是不知?”沈知微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何火漆重封之后,边缘还沾了一丝金粉?这种金粉,只有北狄宫廷匠人修补旧印时才会用。你一个使臣,能不知道?”
使臣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她转向裴砚:“陛下,此非求和,乃是欺我大周无人。”
裴砚沉声问:“依皇后所见?”
“此书作废。”她说,“即刻遣返使团。七日内若不见北狄新王亲笔谢罪诏书,雁门关大军即日出征,问一个‘伪书惑国’之罪。”
她将国书掷于阶前。
使臣瘫坐在地,两名内侍上前架起他往外拖。他踉跄几步,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惊惧。
殿门关闭。
百官未散。有人低声议论,有人肃然起敬。户部尚书抬起头,看着沈知微走回凤座,神情震动。
她坐下,指尖轻点扶手。
片刻后,鸿胪寺卿出列:“启奏陛下,四夷使节尚在偏殿候旨,是否召见?”
裴砚看向沈知微。
她点头:“叫他们进来。”
片刻,西域、南诏、吐蕃、高丽等国使臣鱼贯而入,分列两侧。人人神色谨慎,目光频频扫向丹墀之上那本被丢弃的国书。
沈知微看着他们:“今日之事,诸位都听到了。真与假,诚与诈,一眼可辨。我不怕你们来谈和,只怕你们带着假意来骗。”
众人低头。
她继续说:“大周不主动生事,但也绝不容欺。谁想耍花招,下场就和刚才一样。”
吐蕃使臣额头冒汗,连忙躬身:“我王素仰天朝威德,绝无二心!”
高丽使臣也急忙表态:“愿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她不再多言,只淡淡道:“各自回去传话吧。真心来和的,我们开门迎客。带着伪书来的,大门不会开第二次。”
众使臣退出大殿。
裴砚起身离座,走到她身边:“你今日压住了场面。”
“不是我压住。”她说,“是证据说话。”
他点头:“接下来怎么走?”
“等。”她说,“等北狄反应。他们若聪明,就会知道,这次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我们早有准备。”
他沉默片刻:“你觉得他们还会再来?”
“会。”她说,“但不会再用这一招。”
他转身欲走。
“等等。”她叫住他。
他停下。
“下次若有使团来,先查火漆,再验印文。流程写进《外交录》,列为定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离去。
她留在原地,未动。
殿外阳光照进来,落在空荡的丹墀上。风从门外吹入,掀动案上文书一角。她伸手按住纸页,目光落在北狄国书的残痕上。
火漆已经碎裂,红屑撒在黄绢边缘。
她伸手捡起一小块碎屑,放在掌心看了看。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两下。
她合拢手掌,站起身。
内侍低声问:“娘娘可是要回宫?”
“不。”她说,“去档案阁。”
“现在?”
“现在。”她迈步往外走,“把过去十年所有外邦国书全部调出来。一页都不能少。”
内侍连忙跟上。
她走在长廊上,脚步平稳。风吹起她袖口的银线纹,像一道划过的光。
转过宫角时,她忽然停下。
前方廊下站着一人,身穿青灰长袍,手里抱着一摞旧卷宗,低头等候。
是钦天监正。
她走近。
钦天监正躬身行礼:“娘娘吩咐的事,已办妥。北狄过去五年的星象记录,连同边境气象变化,全在这里。”
他双手递上卷册。
她接过,翻开第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日期、方位、运气走势。
她看到其中一行标注:三年前十一月十七日,北狄王病重,当夜紫微偏移。
她记得那天,也是上一份真实盟约签署的日子。
她合上卷宗:“你做得很好。”
钦天监正低头:“该做的。”
她问:“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每次送国书前来,都是在月亏之后?”
“有。”他说,“共五次,全是下弦月第三日。”
她嘴角微动:“挑这个时间,是觉得我们忙于观天象,无暇细查文书?”
“恐怕是。”
她点头:“那下次,我们就专等这一天。”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钦天监正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停。
“你上次观星时,在灵虚院地窖里看到那些丝绸,有没有注意到箱子底部刻的字?”
“有。”他说,“是‘恒丰号’第三批货,编号七九二。”
她眼神一闪。
“把这个编号记下来。”她说,“交给影六,让他查清楚,这批货最后去了哪里。”
钦天监正应下。
她不再多言,抱着卷宗走向档案阁。
夕阳西沉,宫墙拉长影子。她走入阁楼门槛时,风从背后吹来,掀起手中一页纸。
纸上写着:北狄,火漆配方,雪松脂三钱,狼骨粉一钱,金粉少许——用于修复旧印。